中国石窟寺最后的辉煌

重庆大足北山佛湾中的孔雀明王窟中,壁上千佛与孔雀明王相互辉映,气氛热烈。孔雀背屏上镌刻伏氏匠师造像记,伏氏家族世代凿造佛像,遗存甚多。

发现巴蜀石窟 中国石窟寺最后的辉煌

撰文:雷玉华

自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从新疆到敦煌,从云冈到龙门,一路留下诸多精美绝伦的石窟造像,晚唐以降,北方大规模开窟造像活动渐渐衰落。唐宋以后,独巴蜀地区石窟开凿与摩崖造像日益繁盛,绵延不止,且独具蜀地特色,书写了我国晚期石窟史上最辉煌的篇章。

四川周绕崇山峻岭,不知将多少美好阻隔在群山之外,但从未挡住佛陀的脚步。四川是中国石窟造像延续时间最长、分布最广的地区之一。川北广元、巴中地处中原入川要道金牛道与米仓道,较早开始开窟造像;西蜀成都在南北朝时已开始建寺造像,至唐宋更趋繁荣,成为中国重要的佛教文化中心,传播久远。当北方石窟造像渐渐停歇,四川石窟却遍地开花,安岳、大足的摩崖石刻更是晚期石窟寺最杰出的代表。

江波峭壁金牛道

1998年夏天,我第一次走进广元,踏上向往中的古金牛道,这条从成都进入关中平原的千年古道是当年佛教和造像艺术入川的第一站,也是我与佛结缘的起点。从此,我走上了对它的探索与研究之路,人生轨迹也因此改变。

金牛道上,石柜阁栈道傍依着万仞峭壁,下面是滔滔的嘉陵江,自古是蜀道上最危险的路段之一。可就在栈道上方绝高处,竟重重叠叠、密如蜂窝般罗列着上千个佛教造像龛,龛内佛像数万尊。立于悬空的栈道上,脚下江水涌动,不经意间抬起头来,“千龛宝相列森罗,百尺金身拥堆壁”的景象赫然映入眼帘,你会有怎样的惊叹?

这就是广元城外的千佛崖石窟和摩崖造像群,一座刻在江波峭壁上的千年古寺。

即使放眼整个中国,千佛崖的规模也名列前茅。它起自北魏,在唐代武周、开元时期达到极盛,是四川最早、规模最大的佛教石窟寺和摩崖造像群。唐以后虽造像渐少,但直到清代仍未断绝。我与广元皇泽寺博物馆的王剑平先生、北京大学的姚崇新先生一起,用了两年的时间,将现存13层848个大小龛窟一一编号记录,这个数字并未将大龛(窟)内数百个补凿的小龛像计算在内。造像之间,数不清的造像题记、游记、装彩记……让我读了又读,从中获取的历史片段,让那些过往的人物与场景神秘而清晰地再现眼前。

汉代中原王朝对西域的经营,打开了中西交流的大门,来到中国传教的僧人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佛教不但拥有无数信众,甚至得到诸如后赵国石勒、石虎等皇帝与众多达官显贵的支持。到南北朝时期,我国佛教发展达到第一个高峰期。北魏皇室开凿了著名的云冈石窟,南朝梁武帝数次出家,让大臣以重金为己赎身。佛教寺院与造像开始在中国大地上遍地开花。

这一时期,位于南北政区交界处的广元先归南朝的宋、齐、梁政权,后属北魏。独特的地理位置使来自北方长安—洛阳地区的造像风格很容易到达这里。同时,广元西经天水与佛教传入我国的通道——河西走廊相连,因此,这时的造像显现出南北杂糅的样貌。千佛崖的三圣堂石窟,内容是北朝此时最流行的三佛题材,八字形的佛像袈裟下摆与麦积山同期造像十分相似,但佛与菩萨的面型扁圆,又是典型的南朝造像风格。

南北朝时期,受佛教与玄学思想影响,审美倾向重清瘦、尚自然,士大夫追求褒衣博带的形象和飘飘如仙的感觉。艺术家们以中土流行的审美意识给外来的神像——佛穿上了宽袖大袍式的袈裟,将它们雕刻得或轻盈飘逸,或玲珑精致,镌刻于悬崖峭壁绝高处的千佛崖大佛窟,能够明显看出这种特点。但可能是离士大夫文化中心区域太远,或者绝壁高处雕刻太难,这里的佛像略逊色于同期中原的造像,衣纹生硬,面貌略显呆板,不似中原造像眉目含笑,衣带飘扬。

之后的北周至唐代初期,佛像雕刻开始回归写实,重现传入中土之初的健壮形象,菩萨像衣饰华丽,身上缀满繁复的珠宝璎珞,俨然高级贵族。与千佛崖隔江相望的皇泽寺第28号窟,马蹄形平面穹隆顶式大龛内造一佛二弟子二菩萨五尊立像,二力士把门,后壁浮雕人形化天龙八部像,整龛造像气势宏伟,神灵密布,堪与中原王都所在地的同期佛像媲美。此窟是隋代高僧善胄所为,当时蜀王杨秀奉命回京,临行深感前程险恶,嘱随行高僧善胄用他在蜀聚敛的大量资财于金牛道上造大佛像,祈福平安。此后,四川之摩崖龛像多与这种龛形与造像组合相似。

皇泽寺下方位于嘉陵江河边的第12、13号窟是武则天的父母开凿的。传说武则天是她母亲在嘉陵江中乘船玩耍时与龙交感而生。这当然是武氏为证明夺权的合理性故意渲染其生而神圣的手段。她从政治立场出发,利用当时拍马屁的僧人所献之伪经《大云经》大做文章,自称弥勒菩萨,加号“慈氏越古金轮神圣皇帝”。千佛崖正中最大的大云洞窟便是这段历史的产物。洞中高大的主尊与龙门石窟仿照武则天真容所造之卢舍那佛的服饰、相貌极相似。开元三年(715年),从京城来川的高官“剑南道按察使银青光禄大夫、行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韦抗也只能在大云洞旁边开龛,且规模远逊,龛内诸像仿佛附属于大云洞。

唐代武周到开元时期是我国石雕艺术的鼎盛期,千佛崖与皇泽寺的佛像雕刻也因此出现了高潮。千佛崖现存唐代窟龛大都开凿于此时,最先出现于此的背屏式造像窟还对晚唐、五代时期敦煌的洞窟形式产生了影响,晚唐以来流行于敦煌和四川石窟中的地藏与十王题材(后来演变成地藏菩萨与地狱十王造像)也最早见于此。武则天出生于利州(广元),所以皇室成员和中央高官频频在此开窟造像。除了韦抗,一代名臣利州刺史毕重华和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按察节度剑南诸州的苏颋等人频频在此建有功德。不仅龛像数量众多,每一尊像都力求展现人体之美:庄严肃穆的佛像,胸肌发达,体格

雄健;婀娜多姿的菩萨像,S形的体态雕刻得几近完美;威猛神武的力士,肌肉条条;恭敬虔诚的供养人,神情和善。在这千仞江波之上,佛国世界的各色形象无不表现得淋漓尽致。

广元以南,沿金牛道还分布有多处南北朝至隋唐时期的造像,例如剑阁老县城边的鹤鸣山、新县城河边的下寺、武连镇边的横梁子、梓潼县的卧龙山、绵阳魏城镇的北山院、绵阳城内的西山观、碧水寺……这一路的造像不仅反映出以金牛道为纽带,北方与四川地区佛教造像的密切关系,同时,因为这里也曾是我国道教起源和早期流行的区域,所以造像开凿过程也反映出二教此消彼涨的斗争与相互融合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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