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民忙哈史前聚落遗址的发现与认识

哈民忙哈(蒙语意为沙坨子)遗址位于内蒙古科左中旗舍伯吐镇东偏南约20公里,南距通辽市50公里,介于西辽河及其支流新开河之间,地处西辽河平原东部,科尔沁沙地的腹地。遗址坐落在一片沙岗地的南坡上,地势相对较高,西北部为一条古河道所环绕,东南部地势平坦,间有沙坨、草甸和湖沼散布。近年由于过度垦植、放牧和持续干旱,地表水已完全干涸,土质沙漠化严重。

2011年5~11月,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和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组成联合考古工作队,对哈民忙哈遗址进行正式发掘,发掘面积3000余平方米,此前2010年在该遗址东北部曾抢救性发掘了1100平方米,累计揭露面积达4000余平方米。哈民忙哈遗址是我国考古工作者在北纬43°以北地区,首次大规模发掘的史前聚落遗址。初步探明遗址面积约10万平方米,很可能是这一时期科尔沁地区的一处中心聚落遗址,这里的多项重大考古发现,已引起学界高度关注和重视。

2010~2011年,哈民忙哈遗址共清理房址43座、灰坑38个、墓葬6座、环壕1条。从聚落布局来看,所有房址沿东北-西南排列,自西北向东南方向成排分布,在发掘区范围不少于11排,每排3~5座,其中有些房址在排列中的位置略有参差,但布列基本整齐。灰坑散布于房址周围,坑口多为圆形或椭圆形,皆平底,出土遗物较少。房址间发现的6座墓葬均为土坑竖穴,除一座为三人仰身屈肢葬外,其余为单人叠肢葬,墓葬几乎不见随葬器物。现已探明聚落外围,东、西、北三面环绕有圆弧形围沟,其西、北两侧与古河道相临,且保持平行。

哈民忙哈遗址发掘的房址平面呈长方形或方形,多数面阔略大于进深,均为半地穴式建筑。门道设置在居室的东南,呈凸字形,朝向统一,方位集中在130°~145°之间。按房址半地穴面积(不包括门道),可分为四种规格:小型房址9座,面积小于10平方米,最小的仅有6.8平方米;中小型房址数量最多,面积在10~15平方米之间,共22座;中大型房址6座,面积为15~20平方米;大型房址6座,面积超过20平方米,其中最大的一座面积近38平方米。房址的穴壁较直,一般深0.3~0.5米左右,最深的0.75米,最浅的仅残留0.1米。居住面平整,保存较好的房址居住面和穴壁壁面见有烧烤的痕迹,呈红褐或黑褐色,局部烧烤深度达2~3厘米。灶坑位于居室中部偏向门道一侧,平面为圆形,口径大于底径,壁面较硬,留有青灰色的烧结面。有的坑体外缘叠筑有马蹄形灶圈,个别灶内遗留有陶具(支脚),多数灶底发现草木灰。柱洞有明柱和半壁柱两种,分布较有规律,一般沿穴壁内侧排列,或置于灶坑四角,或对称发现于居住面上。

遗物集中出土在房址居住面上,房内堆积包含遗物不多。值得注意的是,亦有部分房址在半地穴外缘发现有完整的陶器、石器和骨器,甚至成组的生产工具。这种现象在以往辽西地区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的发掘资料中很少见于报道。还有一些现象也引起我们的注意,其一,同样是半地穴式房址,为什么有些房址的面积非常小?在9座小型房址中有4座房址(F6、F18、F25、F35)面积仅有6~7平方米,但居住面上出土的遗物却很丰富。现场观察这类小型房址,除去灶坑和摆放的器物占据的空间外,供人们活动的场地小得可怜。其二,哈民忙哈遗址房址的门道普遍较长,已发掘的43座房址中,门道长1.5~1.8米的有19座,长度近2米和超过2米的有7座,这里还不包括因局部破坏而无法统计门道长度的房址。这种情况在辽西地区同类型房址中比较少见。其三,大多数房址开口的水平面上,往往发现有似柱洞的黑土圈,分布于半地穴房址的周围,距穴壁外缘0.3~0.5米不等,一般很浅,没有任何加工的痕迹。其四,在发掘中遇到有些房址开口时划定的范围大于清理出的半地穴面积,也就是说不排除该房址废弃时半地穴内的堆积与其划定范围的堆积具有共时性。综合分析,我们认为哈民忙哈遗址半地穴式房址外围应有一圈“二层台”,即每座房址(至少是大部分房址)营建时范围要大于半地穴面积。

在2011年发掘中,有7座房址程度不同的清理出屋顶塌落的木质构架痕迹,有3座房址居住面上发现有人骨。F32是最大的一座,因失火而坍塌,房内堆积保留着大量纵横叠压的炭灰条痕迹。通过仔细辨认,逐层清理出的木质结构形状,基本反映出屋顶的建筑构架。现场观察,横梁位于房址中部,四角由承重柱子支撑,檩子搭建在主梁上,一端接地,一端聚向中间,檩子之间等距离铺设椽子。梁、檩、椽相互结合形成完整构架,初步判断房址的屋顶为四面斜坡式方锥形建筑。哈民忙哈遗址揭露出保存相当完整的史前房屋构架,在东北乃至北方地区尚属首次发现。

F40位于发掘区东南角,平面形状和结构与其他半地穴式房址没有区别,面积18平方米。该房址房住面上出土98具人骨,除西南角外层层叠压,场景极为震撼。出于对现场的保护,无法对叠压的人骨全部进行鉴定和统计。在可观察的个体中,性别明确者21例,男性7例,女性14例,男女性别比例为1:2。年龄段明确者56例,平均死亡年龄26.27岁,未成年个体12例,成年个体46例,未成年与成年个体比例为1:3.8。人骨分布状态有仰身、俯身、侧身,头向面向各异,无明显规律,其中东北壁至少有9个颅骨聚拢叠压在一起,在房址中部偏北和门道附近也有类似现象。在狭小的空间内埋藏着大量的人骨,这些人骨出土于房址里而非埋葬在墓葬内,可以判定为非正常死亡。在房址居住面上埋葬如此众多人骨的现象极为罕见,是此次发掘的重要考古收获之一。

哈民忙哈遗址发掘出土遗物近千余件,主要是陶器、石器、玉器和骨、角、蚌制品。在房址居住面上成组出现的斜直壁筒形罐、深腹斜口罐、小口双耳溜肩壶、敞口斜壁平底盆、敞口弧壁浅腹钵,为陶器基本组合。石器有耜、斧、凿、刀、磨盘、磨棒、杵、盘状器、环形器、镞和镶嵌石刃的复合工具等。玉器出土的数量不多,双联璧、环、钺等选料讲究,制作精美,器形与辽西地区红山文化的同类器十分接近。骨、角制品以生产工具为主,常见有骨匕、骨锥、骨针、骨镞、角锥等。

哈民忙哈遗址发掘,首次发现这类遗存的原生堆积,并揭示出带有环壕的聚落。哈民忙哈遗址房址结构、墓葬形制和丧葬习俗具有明显的地域考古学文化特点。陶器基本组合,尤其是富有鲜明特点的麻点纹、方格纹及施纹方式,区别于辽西地区已发现命名的新石器文化,由石耜、石凿、磨盘、磨棒、盘状器、石杵、骨锥、骨匕、蚌刀等构成的生产工具组合也与周邻已知考古学文化不同。目前这类遗存仅见于西辽河以北科尔沁地区,年代大体与红山文化晚期阶段相当。鉴于哈民忙哈遗址系首次对这类遗存的大规模发掘,且遗址文化内涵单纯,出土遗物及其特征组合具有代表性,我们将这类遗存命名为“哈民文化”。

哈民忙哈遗址是迄今在科尔沁地区最大规模发掘的史前聚落遗址。该遗址聚落保存完整,出土遗物丰富,文化内涵具有鲜明的地域特点,就其学术意义提出以下四点认识。

1. 哈民忙哈遗址房址呈西北-东南方向成排分布,门道朝向统一,排列整齐,外围有环壕相绕,说明聚落在营建之初经过统一规划。通过2010~2011年两次发掘,已基本掌握该聚落的整体规模和布局。遗址埋藏条件良好,出土遗物丰富。从清理出有明显过火痕迹坍塌的房址和极为震撼的大批非正常死亡人骨遗骸殉难场所分析,该聚落是在某种特殊情况下突然废弃的,而凝固历史瞬间遗址所保存的原生状态,为聚落形态考古学研究提供了难得的第一手资料。

2. 哈民忙哈遗址发掘房址43座、平面皆呈“凸”字形半地穴式建筑,按居室半地穴面积可分为小型、中小型、中大型和大型四种规格,据现场观察分析,我们认为该遗址发现的房址半地穴外围应有一圈“二层台”,即这类房址营建时空间范围要大于半地穴居住面的使用面积。以往这种现象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或发掘者观察不够细致,所以通常发表的资料仅注意在界定的半地穴范围内对房址平面现象进行观察和报道,这显然不利于聚落形态的进一步探讨。哈民忙哈遗址发掘揭示出房址多样化观察的兴趣点,突破以往常规的做法,扩大对每一座房址周边活动面的观察,使得对它的理解上升到一个更有价值的高度。

3. 本次发掘清理出保存完整的房屋木构架遗迹和房址内埋藏有大批非正常死亡人骨的现象,都是国内极为少见的。新石器时代单体房屋的木构架痕迹,在我国北方还是第一次发现并完整的清理出来,这对于史前房屋建筑的复原及营建技术的了解无疑提供了重要依据。房址内出土如此众多人骨遗骸此前还没有先例,这一发现除了对解释聚落废弃的原因等有重要价值,也带给我们更多的遐想和思考空间。

4.哈民忙哈遗址所揭示遗存的独特文化面貌与周邻地区已发现命名的新石器文化均不相同,根据对其文化内涵的认识,可确立一种新的考古学文化。“哈民文化”的发现,在空间上填补了以往区域考古工作的空白,在时间上充实和完善了新石器时代晚期考古学文化研究和薄弱环节,在聚落考古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哈民文化”地处科尔沁腹地,分布范围介于辽西、松嫩、吉长三大考古文化区之间,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该文化的发现与研究为相关联地区新石器文化源流的探索、文化体系的构建和区域间考古学文化关系的研究提供了新视角。

另外,在发掘方法和研究手段方面,制定了严密的田野考古工作流程,摸索出一套有益于史前聚落遗址发掘的科学方法,并本着精细发掘的原则,系统提取了各类供实验室检测的样本。通过各种自然科学手段获取相关考古信息,拟进一步开展动物考古、植物考古、环境考古、生业方式、体质人类学等多学科多领域的合作研究。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 朱永刚 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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