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隆驾驶“深海挑战者号”潜入地表最深处:马里亚纳海沟深海大挑战

为了潜入马里亚纳海沟,詹姆斯‧卡梅隆设计了自己的潜艇:「深海挑战者号」。

为了潜入马里亚纳海沟,詹姆斯‧卡梅隆设计了自己的潜艇:「深海挑战者号」。 Photograph by Mark Thiessen

卡梅隆的潜艇驾驶舱是以枪管用的钢材打造的,在摄氏825度的高温下散发着红光。驾驶舱是为能够承受马里亚纳海沟内的极端高压而设计的,海沟底部的压力比海面附近高出10

卡梅隆的潜艇驾驶舱是以枪管用的钢材打造的,在摄氏825度的高温下散发着红光。驾驶舱是为能够承受马里亚纳海沟内的极端高压而设计的,海沟底部的压力比海面附近高出1000倍。 Photograph by Andrew Wight, Great Wight Productions Pty Ltd and Earthship Productions, Inc

技术人员正在检查一个LED灯「砖」的防护罩,这艘潜艇共有40个灯砖。 「我要把海底照得跟体育馆一样明亮,」卡梅隆说。

技术人员正在检查一个LED灯「砖」的防护罩,这艘潜艇共有40个灯砖。 「我要把海底照得跟体育馆一样明亮,」卡梅隆说。 Photograph by Mark Thiessen

放映技师麦可‧德格鲁伊(左)和电影制片人安德鲁‧伟特(中)是卡梅隆(右)团队里的重要成员。他俩在探险队出发的前一天死于一场直升机坠毁的意

放映技师麦可‧德格鲁伊(左)和电影制片人安德鲁‧伟特(中)是卡梅隆(右)团队里的重要成员。他俩在探险队出发的前一天死于一场直升机坠毁的意外。 Photograph by Brook Rushton, Great Wight Productions Pty Ltd and Earthship Productions, Inc

潜艇的共同设计师朗‧阿伦拿着驾驶舱的观察孔,这是用光学压克力纤维做的,不是玻璃。 「压克力坏也坏得很优雅,」阿伦说,它会缓缓变形而不是破裂。镜片的弧

潜艇的共同设计师朗‧阿伦拿着驾驶舱的观察孔,这是用光学压克力纤维做的,不是玻璃。 「压克力坏也坏得很优雅,」阿伦说,它会缓缓变形而不是破裂。镜片的弧度能提高抗压性,也能扩大视野。 Photograph by Randy LaCombe, Great Wight Productions Pty Ltd and Earthship Productions, Inc

卡梅隆的工程师与技术人员团队在雪梨一座毫无特征的仓库内秘密打造了这艘潜艇。 2012年1月底,他们趁着黑夜搬出潜艇,用起重机把它吊上一辆卡车,准备运到探险队的母

卡梅隆的工程师与技术人员团队在雪梨一座毫无特征的仓库内秘密打造了这艘潜艇。 2012年1月底,他们趁着黑夜搬出潜艇,用起重机把它吊上一辆卡车,准备运到探险队的母​​船上。 Photograph by Brook Rushton, Great Wight Productions Pty Ltd and Earthship Productions, Inc

驾驶「深海挑战者号」进行了两个月较浅的试潜之后,在地表最深处上方,卡梅隆显得十分从容。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在如此汹涌的海里潜水。曾经有一个关键的安全系统失灵。但现在

驾驶「深海挑战者号」进行了两个月较浅的试潜之后,在地表最深处上方,卡梅隆显得十分从容。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在如此汹涌的海里潜水。曾经有一个关键的安全系统失灵。但现在不行动,就永远没机会了。 Photograph by Marco Grob

从「美人鱼蓝宝石号」启航的潜水艇仰赖从电池组到声纳等180个不同的系统运作。

从「美人鱼蓝宝石号」启航的潜水艇仰赖从电池组到声纳等180个不同的系统运作。 Photograph by Mark Thiessen

在球形的驾驶舱内,卡梅隆透过​​触控式萤幕监控这些系统。

在球形的驾驶舱内,卡梅隆透过​​触控式萤幕监控这些系统。 Photograph by Great Wight Productions Pty Ltd and Earthship Productions, Inc

LED面板在乌利希环礁外海的试潜中照亮了海底。卡梅隆后来在马里亚纳海沟采集到的沉积物样本中,确实发现了前所未见的微生物。

LED面板在乌利希环礁外海的试潜中照亮了海底。卡梅隆后来在马里亚纳海沟采集到的沉积物样本中,确实发现了前所未见的微生物。 Photograph by Great Wight Productions Pty Ltd and Earthship Productions, Inc

光是从挑战者海渊的样本里就分离出2万个微生物。采集到的动物包括一些等足类动物(上)与六种外观很像虾的端足类动物,其中至少有一部分是新种。

光是从挑战者海渊的样本里就分离出2万个微生物。采集到的动物包括一些等足类动物(上)与六种外观很像虾的端足类动物,其中至少有一部分是新种。 Photograph by Mark Thiessen

深海挑战者号在深度8221公尺的试潜后,由船上的起重机吊上甲板。橘色的气囊能在上升时增加浮力;灰色的气囊则能将潜水艇调整到水平位置以利回收。

深海挑战者号在深度8221公尺的试潜后,由船上的起重机吊上甲板。橘色的气囊能在上升时增加浮力;灰色的气囊则能将潜水艇调整到水平位置以利回收。 Photograph by Mark Thiess

潜水员奋力操控3D摄影机,记录在巴布亚纽几内亚外海新不列颠海沟进行的试潜。整艘潜水艇上都装满了照明设备、摄影机和科学仪器。

潜水员奋力操控3D摄影机,记录在巴布亚纽几内亚外海新不列颠海沟进行的试潜。整艘潜水艇上都装满了照明设备、摄影机和科学仪器。 Photograph by Mark Thiessen

2012年3月26日,成功潜入马里亚纳海沟之后,深海挑战者号在水面载浮载沉,卡梅隆就在里面。要回收潜艇,潜水员必须算准时间:他骑在潜水艇上,得抓住一个晃来晃去的

2012年3月26日,成功潜入马里亚纳海沟之后,深海挑战者号在水面载浮载沉,卡梅隆就在里面。要回收潜艇,潜水员必须算准时间:他骑在潜水艇上,得抓住一个晃来晃去的起重机钩子,将它钩在潜水艇的悬吊点上。 Photograph by Mark Thiessen

(神秘的地球报道)据美国国家地理:驾驶「深海挑战者号」进行了两个月较浅的试潜之后,在地表最深处上方,卡梅隆显得十分从容。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在如此汹涌的海里潜水。曾经有一个关键的安全系统失灵。但现在不行动,就永远没机会了。

暴风雨季即将来临,时间所剩不多。汹涌的海相让卡梅隆的计画一再受到延迟,无法下潜至距离海平面约11公里的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挑战者海渊」。涌浪稍稍平息后,船长下令出发。卡梅隆爬进驾驶舱,看着船员将180公斤重的舱口密封上锁。在这篇独家报导中,卡麦描述了这趟紧张刺激的海底之旅所带给他的强烈与惊奇感受。

2012年3月26日,05:15

北纬11度22分,东经142度35分

(西太平洋,关岛西南西方)

黎明前,漆黑的大海。巨大的太平洋涌浪在我上方起起伏伏,我的潜水艇「深海挑战者号」也跟着剧烈摇晃。不安稳地睡了几个小时之后,所有人都已在午夜起床,展开潜航前的检查工作,整个团队都是靠着肾上腺素在运作。自这场探险活动开始以来,我从来不曾在如此恶劣的天候里下潜。透过外接摄影机,我看到两名潜水员在我小小的驾驶舱外,像绳球一样被海水打来打去,挣扎着为潜水艇进行下潜的准备。

驾驶舱是一个直径109公分的钢球,我整个人塞在里面,像是胡桃壳里的胡桃,只能屈着膝盖、弯腰驼背,连头都得顺着船舱的弧度往下低。接下来的八个小时里,我只能维持这个姿势。我光着的脚踩在钢制的舱口上,舱口从外面锁死,我真的是被关在里面。大家总问我在潜水艇里会不会产生幽闭恐惧。对我来说,我只感到既舒适又安稳。我的视野内共有四个视讯萤幕,其中三个显示外接摄影机拍摄到的影像,另一个则是触控式仪表板。

漆成萤光绿色的潜水艇笔直悬挂在涌浪之间,宛如一枚瞄准地心的垂直鱼雷。我调整了悬挂在1.8公尺吊臂末端的3D摄影机,让它对准潜航器上方。潜水员即将就定位,准备解开让潜水艇维持在海面上的浮力袋。

这一刻我已经想了好多年,而我也不否认,在过去的几周里,当我想到各种可能发生的问题时,确实曾经感到恐惧。但此时此刻,我却感到异常平静。我被包覆在潜艇内,我是它的一部分,它也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思想和梦想的延伸。身为共同设计者,我深知它的每一个功能和小缺点。经过几周的驾驶训练后,我已经能凭直觉反应切换控制或开关。到了这一刻,我已经没有担忧,只有完成此行任务的决心,以及对前方的一切如孩子般单纯的兴奋与期待。

来吧!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麦克风键。 「OK,可以开始下潜了。释放、释放、释放!」

主导的潜水员将小绳猛力一拉,解开了浮力袋。潜艇像石块一样往下掉,短短几秒之内,潜水员就变成了小小的玩具人偶,远在翻腾的海面上。他们慢慢缩小、消失,周围只剩一片黑暗。我看了仪表板一眼,读数显示我正以每分钟150公尺的速度下沉。梦想了一辈子、花了七年开发潜艇、辛苦了好几个月建造它、在这趟旅程上经历了这么多的压力和情绪,我终于朝着挑战者海渊出发,航向全球海洋最深处。

05:50,深度3810公尺,下降速度每秒1.8公尺

我只花35分钟就超越了「铁达尼号」的深度,下沉速度比我们1995年用来拍摄这艘著名沉船的俄罗斯「和平号」潜水艇快了四倍。对那时的我来说,铁达尼号似乎存在于人类可以想像的最深处,下潜到那里就像是前往月球一样的异域历险。如今我却在经过这个深度时轻快地挥了挥手,好像只是开车出门时经过我家信箱一样。 15分钟后,我突破了4760公尺,这是「俾斯麦号」战舰长眠之地的深度。我在2002年探索俾斯麦号残骸时,我们乘坐的和平号外壳旁有一盏探照灯的灯泡发生内爆,威力相当于一颗手榴弹。那是我第一次经历深水内爆。如果深海挑战者号的船壳撑不住,我不会有一点感觉。一切将会如同电影结束,直接跳到黑幕。但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花了三年时间设计、打造、组装这个小钢球。我信任我们的工程设计,也信任负责打造的工程师。

潜艇外的水温读数已从海平面的摄氏30度降到1.7度。驾驶舱迅速冷却,内部凝结了大颗大颗的水珠。我的一双赤脚就踩在舱门的钢板上,冻得发直。在这狭窄的空间内,我得花好几分钟才能穿上毛袜和防水靴。压在头上的钢板又湿又冷,我戴上一顶毛线帽,这样可以保暖,还有,好啦,也可以让我看起来更像个探险家。外头一片漆黑,唯一呈现出动态的东西就是在潜艇的灯光下迅速向上移动的浮游生物粒子,仿佛我正开着车子穿过一场暴风雪。

06:33,深度7070公尺,下降速度每秒1.4公尺

中国的「蛟龙号」是全球潜航力最强的载人潜航器,我刚刚超越了它的最大运作深度。几分钟前,我也超越了俄罗斯「和平号」、法国「鹦鹉螺号」和日本「深海6500号」的最大深度。我已经打破了所有现存载人潜航器的纪录。而且那些潜艇都是政府出资计画的产物。我们这枚绿色小鱼雷是私人打造的,建造地点在澳洲雪梨近郊的一个商业空间内,夹在一家水管批发商和一家卖夹板的店之间。我们的队员有加拿大人、中国人、美国人、澳洲人和法国人,大部分都没有潜艇的相关工作经验。这是个充满热情的计画,集结了世界各地的梦想家,大家都相信自己能够成就不可能的事。今天,我们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06:46,深度8230公尺,下降速度每秒1.3公尺

三周前,我在巴布亚纽几内亚外海的新不列颠海沟创下了独自下潜的最深纪录,但此刻我又超过了那个深度。似乎很难相信我还得再下降2740公尺。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我已经检查过下潜清单上的每一个项目,而在海面与海底之间这段漫长又寂静的坠落过程里,我无事可做,只能思考、看着深度读数愈跳愈高。唯一的声音就是氧气电磁阀偶尔发出的嘶嘶声。我看着踩在舱口上的脚,想着由舱门外往内推挤的巨大力量。如果船舱开始进水,水会像雷射一样长驱直入,切穿挡在它前方的任何东西——包括我在内。我试着想像那种感觉。会痛吗?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两秒,这问题还有任何意义吗?

07:43,深度1万850公尺,下降速度每秒0.26公尺

又过了一个小时,在最后的2740公尺,潜艇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我释放了一些由电磁铁吸住的压舱用钢球,稍微减少潜艇的浮力。我几乎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中性」状态,既不重也不轻,只仰赖推进器缓缓下沉。高度计显示,距离海底只剩46公尺。摄影机全在运转,照明灯直指正下方。我紧紧抓着推进器控制器,看着空无一物的萤幕。

30公尺……27……24……我应该可以看到些什么了。 21……18……最后,我终于看到海底幽灵般的反光。海底看起来就像蛋壳一样平滑无奇,没有任何细部特征、没有可以用来判断距离的参考点。我用垂直推进器稍稍煞车。五秒钟后,微弱无比的下洗流撞上海底,我下方的虚空便如薄纱般荡起了一阵涟漪。

我还不确定下方是不是真的有固体表面。我将握着推进控制器的一只手暂时松开,将聚光灯对准外面的景物。海水如同琴酒般清澈。我可以看得很远:什么东西也没有。海底完全就是一个模样,唯一的特色就是毫无任何特色、向度和方向感。我曾在超过80次的深海潜水中看到海底。但我从没看过这种景象。从来没有。

07:46,深度1万898.5公尺,下降速度每秒0公尺

我将潜艇再往下推一点,让底部贴近海底。透过吊臂上的相机,我看见潜艇的底部陷进海床大约10公分,然后才停定。我到海底了。整个下潜过程花了两个半小时。一股好细的淤泥从海底掀起,如同香烟的烟雾般袅袅上升,像是柔滑如丝的卷须,几乎动也不动地挂在那儿。接着,从我上方11公里处传来一个声音:「深海挑战者号,这是海面控制中心。通讯检查。」声音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楚。根据我们的计算,在这么深的海底,应该无法进行任何语音通讯。

我瞄了一下深度计,按下麦克风键。 「海面控制中心,这是深海挑战者号,目前已抵达海底。深度3万5756英尺……维生系统正常,一切顺利。」我这才想到,我应该准备一段更让人难忘的说词,像是「我的一小步」之类的。好啦,至少我还有我的毛线帽。

我的讯息以音速从世界最深处传到海面上,感觉过了好漫长的几秒钟,我才收到回答。 「收到。」这位海军退役的通讯人员讲话比我还不啰嗦。军队的训练就是这样。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想像他们大家在船上笑开了嘴、开心拍手的模样。我知道我太太苏西一定是紧紧盯着遥测萤幕,大大松了一口气。我深深为整个团队与他们的成就感到骄傲。参与潜艇建造的大部分成员都在上面那个控制室里,几乎还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这艘潜水艇是他们想像力、知识与意志力的有形表现,注入了大家的集体精神。就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全都跟我一起到了这里。

1万898.5公尺。管他的,要是在鸡尾酒会上,我一定要把这个数字四舍五入到1万1000公尺。我听到的下一个声音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亲爱的,一帆风顺,」苏西说。听到她的声音让我的两个世界产生奇异又美丽的碰撞。整个探险过程里,苏西始终陪伴着我,隐藏起她的担忧,百分之百支持我。我知道这整件事一直让她很紧张。

得开工了。我们只预计在海底停留五个小时,而要做的事不少。我将潜水艇转向,用摄影机探查周围这个世界。无论往哪个方向望去,海底都是一片平坦,毫无特征。真是个无间异域。我启动液压机,将科学舱的外门打开,伸出机械手臂,采集第一份沉积物岩芯样本。如果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出了什么状况,我至少还有一点泥巴可以带回去给科学家。

光是建造一艘能创下全球深潜纪录的潜水艇是不够的。对我而言,它必须同时是一个科学平台才行。前往全世界最不为人所知的边疆,却无法记录资料并采集样本是毫无意义的。

成功取得岩芯样本后,我花了点时间为此次的合作伙伴劳力士公司拍摄他们生产的深海潜水表的特写镜头。尽管在这里高达每平方公分1,147公斤的压力下,绑在机器手臂上的潜水表却还在走。 1960年的一项美国海军计画中,唐‧沃尔什海军上尉与雅克‧皮卡德驾着巨大的深海潜艇「特里雅斯特号」下潜到与我大约相同的深度,是唯一曾经完成此举的另外两个人类。他们也带了一只特制的劳力士表,那只表同样在这样的压力下正常运转。

但并不是一切都这么顺利。刚拍完手表的特写没多久,我就从萤幕上看到一颗颗黄色的油泡往上漂。液压系统在漏油。几分钟内,机器手臂就完全失去功能,科学室的门也一样。虽然无法再进行采样,我的摄影机却还是可以运转,因此我继续探险。

09:10,深度1万897公尺,移动速度每秒0.26公尺

在推进器一阵阵短促的推进下,我驾着潜艇往北穿过一片平原,上面覆着地质学家称为池状沉积物的东西。平原表面看起来就像一座刚下过雪、无边无际的停车场。我还没在海底看到任何活的东西,只有一些端足类动物偶尔漂过,细小得如同雪花。我应该不久就会来到海沟的「墙」旁边,不过,根据我们的多波束声纳探测图,它并不真的是一面墙,而是一座缓缓上升的斜坡。我希望能在那里找到可能有生物存在的岩石露头。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是透过高解析度摄影机来观看外面。我想起下潜之前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决定将潜艇停好。潜到海底最深处,我绝对不可以没用自己的眼睛瞧一瞧。我花了好几分钟才将舱内的仪器挪开,扭转身体,调整到一个可以直视窗外的姿势。在这个距离人迹如此遥远的地方,我给自己几分钟享受这片异域世界的寂静。在此之前,人类的眼睛只到过这个深度一次。但沃尔什和皮卡德下潜的地方位于此地西方37公里处,在挑战者海渊的另一区,现在叫做威加士海渊。我眼前这个地方从来没有人看过。

我以前到过的深海海床上面都纵横交错着蠕虫、海参和其他动物的活动痕迹,即使是8230公尺深的新不列颠海沟也一样。但这里真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海床表面未受扰动,而且天知道已经这样多久了。我知道它不是真的全无生命——我们几乎肯定能在稍早采集的样本中发现新的微生物物种。但我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超越了生命能够存在的极限。我不由得肃然起敬,对于自己能在这里、能够亲眼见证这个原始世界,我感到莫大的荣幸。

我们队上有些科学家认为,大约40亿年前,生命可能就是在这些漆黑的超级深渊内出现的。当一个板块无可遁逃地没入另一板块底下,释出原本封存的流体、产生缓慢而持续的化学能量时,生命于焉诞生。这片黑暗的平原自久远以前就存在,不论我们是否看见,它都在这里。对于深海和黑暗的太空,人类未知的东西太多,这让我感到卑微。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我感觉到自己所带来的烛光有多么渺小,而探索世界的任务又是何其庞大。

10:25,深度1万877公尺,移动速度每秒0.26公尺

我已抵达北坡,正沿着缓缓起伏的山脊往上移动。我目前的位置大约在降落地点北方1.5公里处。至今尚未发现岩石露头。越过平坦的海沟底部时,我发现并拍下了两个可能的生命迹象:一是海床上一团比孩童的拳头还小的胶状物,另一个是一道1.5公尺长的深色痕迹,可能曾经是某种地下蠕虫的家。两者看起来都很神秘,潜水多年,我从未看过这样的东西。我拍下高画质影像,打算带回去让科学家伤脑筋。有几个电池快没电了,罗盘也失灵,声纳则已完全失效。此外,右舷的三个推进器也坏了两个,整艘潜艇行动迟缓,难以控制。极端高压的破坏力正逐渐显现。我继续前进,知道所剩时间不多,却还是希望能抵达类似于我在新不列颠海沟看到的那种峭壁,生活在那里的动物群落和海沟底部完全不同。

突然,我感觉到潜艇往右一偏,于是看了看推进器的状态显示。最后一个右舷推进器也坏了。这下我只能在原地打转。我无法采样,也无法继续探险,因此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成果。我只在海底待了不到三小时,比原本规画的五个小时少得多。虽然不情愿,我还是呼叫海面控制中心,告诉团队我准备要上去了。

10:30,深度1万877公尺,加速至每秒3公尺

每到启动开关、舍弃上升沉锤的那一刻,你总会停顿一下。如果沉锤释放不了,你就回不去了。没得商量。我花了好几年时​​间设计沉锤的释放机制,而负责建造与测试的工程师也做得很彻底,让它成为整艘潜艇最可靠的系统。然而,当你把手伸向那个开关时,还是忍不住会闪过许多念头。但我没有给自己时间想太多。我只是按下开关。

喀的一声。当那两个243公斤重的沉锤滑出轨道、垂直掉落海床的时候,我听到了熟悉的「咻咚」声。潜艇剧烈晃动,海底倏忽远离,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随着潜艇逐渐加速,卡在科学舱内的沉积物被猛然抖落,看起来就像土星五号运载火箭发射时,从低温槽里飘落的冰。我感觉潜水艇在往上冲的过程里不断晃动。我以每秒超过3公尺的速度上升,是这艘潜艇未曾有过的速度;不出一个半小时,我就会回到海面。我想像潜艇周围的压力逐渐减轻,就好像一条巨蟒因为无法将潜艇压碎而慢慢松开它的束缚。随着深度计的读数愈来愈低,一股解脱感油然而生。我即将重返世界,有阳光、空气,以及苏西甜蜜的吻。

摄影:马克‧提森(Ma​​rk Thies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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