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镇坪:我们这里有华南虎

  华南虎逻辑

  包括周正龙在内,镇坪人随时都准备好了一句话,反击任何疑问。“那些说我们作假的专家,到镇坪来过吗?”周正龙说得更夸张,他说要自掏腰包,请反对的人亲自到镇坪来。各电视台以及《人民日报》都刊登了对于华南虎的质疑,但镇坪人的底气根本就让他们忽略外界。经贸局一位女干部气愤地说:“那些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要看,网上的东西都是乱讲,照片就是真的。”对于镇坪人,参与鉴定照片的李昌钰是谁并不重要,“说他是神探,我们这里出了案子死了人,也没见他来管过”。

  对于外界质疑,镇坪人大多会找出一个反击武器——树叶。在华南虎论战中,打虎派认为周正龙照片里,老虎头上的树叶几乎和老虎的头一样大,是不可能的。针对这个批评,林业局很快带周正龙上山,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树叶。在杂货店买文具,不用问就会反被老板娘一顿质问:“那个什么专家连来都没来过,就说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叶子,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找到了?”对于巴掌大和老虎头大这两个概念,老板娘根本不屑一顾。“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上过山,吃过苦,他们在美国、北京的大房子里,电脑跟前,几句话就说是假的?”在镇坪,科学的力量远比不上人们情感力量的强大。

  镇坪的封闭力量不是电视、网络、电话能够打开的。政府内部,县里各机关的干部互相调来调去,出不了圈子。林业局的前任局长去当县人大政协主席,副局长去当公安局长,下属镇的镇长来当林业局长,粮食局副局长去当经贸局局长,县里就这么些人,更换位置。县政府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缺少工业、商业,当公务员是务农以外人们唯一的出路。镇坪人自觉地站在统一战线上。周正龙说女儿考县地税局,笔试考了全县第1名,89分,却被71分的唯一一个竞争对手挤掉了,“人家有关系”。而公务员系统也一样,机会很少。有人悄悄给记者塞了个条子,说经贸局领导拿下属单位和本单位的双份工资,“我们这辈子也等不来个记者,已经20年了,我想说”。但很快他就后悔了,不再多说,“镇坪就是这样,我还是要混下去。因为在镇坪,联盟是必须的,你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

  周正龙的关系网

  周正龙的女儿很漂亮,大专毕业却回家里闲了几年,现在刚刚考到了当地新建的电站。这在镇坪,是一个极为稀少的机会。对于绝大多数人,农业是人均不到1亩的耕作山地,只能产些玉米、土豆。道路好了,青壮年都和四川人一道去外地出苦力下矿。周正龙是很少的没有长期外出打工的山民。“每年死得多呦!”但没有统计数字,当地对此司空见惯。镇坪没有大企业,只有一些对农产品再加工的简单生产,比如腊肉和药材。只有政府机关很齐全,街道上每隔几步就是一个机关的牌子。除了县政府大楼略显气派,前面有一个小广场,其他机关都是一些破旧的小楼。周正龙女儿的梦想是地税局,“但是我们家没有关系”。

  “那道坎下都是周正龙的亲戚,这道坎上都是我的亲戚。”唐世兵说。坎下是周妻子的家人。镇坪的多数人之间都有些关系,打听任何一个人,都会遇到他某一层关系的亲戚。有一个人自称是周正龙的亲戚,最后绕下来是周正龙的女儿的前男友的姨夫。在当地人看来,这些关系都是清晰的,立刻能够对号入座。这些关系是镇坪人赖以生存的根本。

  “我们这里讲人情。”在华南虎照片事件里,周正龙身边最引人注目的是县经贸局局长谢坤元。谢坤元是周正龙妻子罗大翠的堂哥,罗大翠的母亲改嫁,谢家和罗家一直有所往来。尽管周正龙现在急于撇清和谢坤元的关系,还把记者带去看他家完好的门,“因为以前打老婆,谢坤元就在这里踢门。”谢坤元从县粮食局副局长调任县经贸局局长不到一年时间,已经将县里经营了50多年的灵麝人工繁殖场以200万元价格卖给了四川私人老板。但在镇坪找不到有关谢和周关系的传言。“人家借了个相机。”所有人都会这么告诉你。但是谢坤元至少在前期起着重要作用,比如把数码相机和傻瓜相机借给周,而且还参与了周正龙和网易之间的讨价还价。网易开出若照片为假则退钱的条件,谢坤元加上了“真假以陕西省林业厅的鉴定为准”。谢坤元曾经说要去安康注册“镇坪华南虎”的商标,还说,“大家一直觉得农民就应该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为什么农民就不能融入市场经济,正确认识自身的价值,把它发挥到最大?”

  即使算上谢坤元,周正龙也不是镇坪有关系的人。下着雪的深山密密丛丛,雪花落在叶片上的声音也渐渐变大,“再往上走一户人家也没有了”。周正龙出生在上竹乡松坪村,周家曾经是这里山上最高的那户人家。“2000年以后整个镇坪的人家都由高搬低,现在上面已经没人住了。”周正龙说自己的父亲参加过抗日战争、抗美援朝,而在当地生活50多年的村长说,周的父亲就是一个普通农民,没出过门。母亲在周一两岁时改嫁。现在父母都已过世。周正龙的哥哥周正云曾经因为诈骗罪被判入狱5年,后来再次入狱。“可以说周正龙这个人没什么亲人。”所有人都说周正龙和他哥哥不一样,“哥哥会说,弟弟不大会,而且弟弟孤僻没人缘,十几年前哥哥出狱,得了肺痨,去外地了,不知去向”。

  底气

  周正龙成为“周老虎”以后,他们家今年没吃到山里最美味的冻柿子。“还不等冻,树上的柿子就被记者们吃光了。”镇坪人都说没感觉到周正龙的变化。“这个人脾气坏得很,现在还是那么坏。”周正龙带着记者大摇大摆进了一家农户吃喜酒,他拿出50块钱,对收礼的人说,“我给40”,拿回找的10块钱。“周正龙确实和我们不太一样,孤僻。我们这里都喜欢玩牌,周从来不玩。”周正龙和人打交道少,10米开外不到的邻居都不走动,但这并不说明周不懂得打交道。对记者们,周正龙的见面方式是,先冷落,故意忽略,然后等问话。在这期间,周正龙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时刻观察动向和需要。连记者接电话都能听出来是谁打的,路边跑过的机动车也全在他眼里。“一个记者下车了,一个记者到前面去采访村支书了,还以为我不知道。”虽然不能上网,但每天发什么稿子周正龙全知道。

  镇坪出名的猎人不少,靠山吃山,即使1998年就开始收枪禁枪,很多人家里还是有自制的火枪,“用火药打钢珠的”,也有买来的“辽宁枪”、“湖北枪”、半自动、全自动步枪。虽然周说自己“神枪”,但公认他最有名的是“下套”。曾有关于他的传闻是,“一天抓住了5个”,野猪、麂子都有。在周正龙高兴的时候,他会讲述自己怎样看到一头300斤重的野猪,然后,“一刀毙命”。周正龙没说,那次抓野猪,他唯一的徒弟被野猪弄伤了脚,“结果周正龙把人扔在山里,把猪给背回来了”。唐世兵说,这事大家都知道,也对周正龙颇有议论,“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对谁都挺冷淡。本事是有一点,对钱特别小气”。虽然人缘一般,但照片出来后,周正龙还是赢得了整个镇坪县的尊重,“可以随时给县长拨通电话”。

  周正龙虽然得意,却又不愿听劝告“注意镇坪形象”,他对钱的吝惜很直白。“我去拍照片就是为了钱,专家说了找到给100万的,最后林业厅就给了2万块。”周正龙家的电视还是20年前的“黄河”牌,“有时候能收到中央1台,有时候收不到”。但家里有两个大冰柜,“以前用来装猎物”。周正龙80年代去过上海和湖北打工,“但是太苦,年底就拿回来了3000块钱”。对于上山打猎几天就能挣一两千块的周正龙,打工诱惑不大。2000年以后,封山禁猎的管制越来越严格,周正龙尽管办了“狩猎证”,也还是大多偷偷摸摸上山去打猎。家里的房子还是20年前的土房,“那些去矿上打工的都盖了新房,还有人不用管娃娃上学,也贷款盖房”。周正龙的女儿上大专,3年花了7万块钱,儿子高中毕业也去河南的一个技术学校学了1年。“这两个现在都还挣不了钱。”

  尽管每次陈述都有很大出入,周正龙对老虎的说法还是越来越大胆,他说自己至少看过20次老虎,但一问细节他就说,“今天不回答问题了,我打煤球去”。被他这样整治过几次,记者们就不敢再追问细节,除了“拍照”一段被反复重复和强调,还有一些周正龙愿意申诉的东西,比如人家欠他工资,人家冤枉他。周正龙对于社会有自己独特的标准,说起“打虎派”,他就认准对方“欺负农民”。但凡是质疑老虎照片的,周正龙都能找到一个对方的利益出发点,比如鉴定照片的网易是广东的网站,“广东有华南虎保护区,拿着几百万元,连个脚印都没有,所以就来闹我们”。比如县动物保护站站长李评,是唯一质疑照片的知情者,“我带专家几次上山的向导费被他扣,2000块钱”。林业局也侧面地维护周正龙的说法。周最喜欢提到的是陕西省林业厅派来的4次“华南虎调查队”的专家。专家们的名字被周正龙说得烂熟,怎么一起发现脚印,专家怎么样抱住自己激动不已,还有不断拿出来的奖励证书。“什么依据?这些专家就是依据,我就相信他们,他们也相信我。”至于专家是研究田鼠还是华南虎的,周正龙不关心,“专家都认定了: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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