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脑遇上大自然

首尔是南韩的首都,也是紧张的现代生活中心。在距离市区不远处,业务员洪成彬在北汉山国家公园健行后停下脚步休息。这座国家公园每年吸引大约500万名游客。 Photo

首尔是南韩的首都,也是紧张的现代生活中心。在距离市区不远处,业务员洪成彬在北汉山国家公园健行后停下脚步休息。这座国家公园每年吸引大约500万名游客。 Photograph by Lucas Foglia

(神秘的地球报道)据美国国家地理(撰文:Florence Williams 摄影:Lucas Foglia):开车前往沙漠时,大卫.史特雷耶是理想的驾驶。他从不边开车边传简讯或讲电话。连在车上吃东西他都觉得不应该。史特雷耶是犹他大学的认知心理学家,专门研究注意力,他知道大脑容易犯错,特别是当我们一心多用又要避免分心时。他做过的一项研究显示,使用手机对多数驾驶所造成的注意力减损不亚于喝酒。史特雷耶的工作让他特别能了解现代生活对我们造成的影响。热衷背包旅行的他认为自己知道解方,就是大自然。

在犹他州布拉夫镇附近的原始峡谷露营的第三天,史特雷耶向22名心理学学生解释他所谓的「三日效应」。他说,人脑并非不会累的机器;大脑是很容易疲劳的。若是放慢脚步,停止琐碎的工作,看看美丽的自然环境,不仅能恢复元气,也能增进脑力。史特雷耶在一群野外求生训练参与者身上证明了这一点,三天的荒野背包旅行后,这群人用创意解决问题的能力提升了50%。他说,三日效应就是,当我们身处在大自然中的时间够长,就会好像我们的心智挡风玻璃被洗干净了一样。他希望能在这趟旅程中记录到这个效应,所以在他的学生和我身上接了可携式脑电波仪。

「到了第三天,我的感官都经过重新校准——我可以闻到、听到我以前没有感受到的东西,」史特雷耶说。傍晚的太阳把峡谷壁染红,大家在这样舒服自在的野营状态下感到既放松又饥饿。 「我更融入大自然了,」他继续说,「如果能有两、三天可以体验这种活在当下的感觉,质性思考似乎就会有所变化。」

史特雷耶的假设是,身处大自然可以让大脑的控制中心——前额叶皮质——放松并休息,就像过度使用的肌肉一样。如果他的假设是对的,脑电波仪会显示较少来自「额中叶θ波」的能量――这是一种测量概念性思考与持久注意力的方式。史特雷耶会将我们的脑波,与坐在实验室或在盐湖城市区停车场闲晃的其他自愿受测者的脑波进行比较。

史特雷耶的研究生把一个嵌有12个电极、类似浴帽的东西戴在我头上,再把另外六个电极吸附在我脸上。从电极伸出的电线会把我大脑的电子讯号传送到记录器,之后再用来进行分析。我像只搁浅的海胆,小心翼翼走到圣胡安河绿草如茵的河岸上,打算花十分钟悠闲地凝视风景。我应该不要特别想什么事情,只要看着波光潋滟的大河缓缓流过就好。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电脑或手机了;很容易就会暂时忘掉自己有过这些东西。

在1865年,伟大的景观建筑师费德列克.洛.奥姆斯特德俯瞰优胜美地谷时,看到的是一个值得保存的地方。他敦促加州议会要保护此地。奥姆斯特德当时已设计了纽约市的中央公园;他坚信应该要有美丽的绿地供所有人享受。 「偶尔欣赏壮观的自然景色……有益于人类的健康与活力,尤其是智能的健康与活力,」他写道,「这是科学事实。」

奥姆斯特德言过其实了;他的主张主要是根据直觉,而非科学。然而这样的直觉由来已久,至少可以回溯到居鲁士大帝,大约2500年前,他在波斯繁忙的首都建造了休憩用的花园。 16世纪的德裔瑞士医生巴拉赛尔士表达了相同的直觉,他写道:「疗愈之术来自大自然,而非医生。」1798年,威廉.华兹华斯坐在威河边赞叹「自然景色的和谐力量使目光平静」,让人摆脱「世间纷扰」。美国作家爱默生与约翰.缪尔也抱持这样的观点。他们和奥姆斯特德都主张大自然具有疗愈力量,并以此为基础建立心灵与情感层面的共识,共同催生了世界上最早的几座国家公园。

当时没有什么实证,但现在有了。肥胖、忧郁和普遍近视等大规模的公共卫生问题,都与待在室内的时间有明显关联,有鉴于此,史特雷耶与其他科学家开始重新关注大自然如何影响大脑与身体。他们以神经科学和心理学的进展为基础,开始将从前被视为神圣又神秘的东西量化。测量的对象从压力荷尔蒙和心率到脑波和蛋白质标记都有,结果显示,当我们接触自然时,若借用史特雷耶的说法:「会产生深层的变化。」

在英国,艾克塞特大学医学院的研究员最近分析1万名城市居民的心理健康数据,并且使用高解析制图追踪这些居民过去18年生活的地方。他们发现,住处附近绿地较多的人较少回报精神问题,即使纳入收入、教育与工作(这些也都与健康有关)因素加以调整后仍是如此。 2009年,一支荷兰的研究团队发现,住在距离绿地1公里内的人罹患忧郁症、焦虑症、心脏病、糖尿病、气喘、偏头痛等15种疾病的机率较低。 2015年,一个国际团队将超过3万1000名多伦多市民的健康调查问卷结果对应到该市地图上,按照街区进行比对。住在拥有较多绿树的街区的人,心脏与新陈代谢比较健康,相当于收入增加2万美元所带来的效果。经证实与生活在绿地附近有关的,还有较低的死亡率和血液中较低的压力荷尔蒙含量。

我们很难从这类研究中得知,为什么这些人会感觉比较好。是因为新鲜空气吗?还是某些颜色或碎片形状在我们的视觉皮质里引起神经化学反应?或者单纯是因为街区绿地较多的居民会更常到公园运动?苏格兰格拉斯哥大学的流行病学家理察.米契尔原本是这么想的。 「我当时对那些研究结果抱持怀疑。」他说。不过后来他做了大型研究,发现住在公园或其他绿地附近的人,死亡与罹病机率较低——即使他们没有使用这些绿色空间。 「我们所做的研究和其他研究都显示绿地有这些恢复健康的效果,不论居民是否有去散散步,」米契尔说。此外,收入最低的人似乎获益最大:米契尔发现,在城市里,接近大自然有助于减少贫富之间的生活品质差距。

他和其他研究者推测,大自然主要透过降低压力来发挥作用。相较于窗外景观很糟糕的人, 看得到树木与草地的人经证实在医院复原较快、在学校表现较佳,甚至在经常发生暴力事件的社区里也较少出现暴力行为。这些结果与中枢神经系统的实验性研究相符。压力荷尔蒙、呼吸、心率与排汗的测量结果显示,短暂接触大自然——甚至只是看看自然环境的照片——可以使人平静并且表现更好。

瑞典的玛蒂达.范.登.波希医生发现,经历紧张的数学测验后,相较于待在普通房间里,受测对象在3D虚拟实境室里享受自然景观与鸟鸣15分钟后,因压力而减低的心跳变异性更快地回复正常。俄勒冈州东部的蛇河监狱正在进行一项真实实验。狱方人员表示,单独监禁的受刑人每周数日到播放大自然影片的「蓝色房间」运动40分钟,相较于到没有影片的健身室里运动的囚犯,行为更为冷静。 「起初我觉得这个做法很疯狂,」狱警麦可.李说;但他感受到了变化。在普通健身室里,「囚犯大吼大叫,发出可怕的回声,」他说。 「受刑人在蓝色房间里往往不会吼叫。他们会说,『等一下,我先把影片看完。』」

到树林里散步15分钟会造成生理上可测量到的变化。千叶大学的宫崎良文教授所带领的日本研究人员,让84位受测者到七座不同的森林里散步,同时有84位受测者在市中心闲逛。漫步森林的人大为放松:整体而言,他们的压力荷尔蒙皮质醇降低16%,血压降低2%,心率降低4%。宫崎认为,在宜人的自然环境里,身体会放松,因为人类是在自然环境中演化的。他说,我们的感官所适应的是诠释有关植物与溪流的讯息,而不是交通车流与高楼大厦。

加拿大特伦特大学的心理学教授莉莎.尼斯比特表示,关于大自然益处的实证涌现的时刻,正是人类与大自然隔绝变得普遍的时候。美国人喜爱自己的州立和国家公园,但是自从电子邮件出现后,每人每年造访国家公园的次数就持续减少,造访住家附近绿地的次数也在减少。美国自然保护协会最近一项民调显示,只有大约10%的美国青少年每天会到户外活动。根据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研究,美国成年人待在户外的时间比待在车内少——每天不到5%的时间。

「人们低估了到户外去所带来的快乐效果,」尼斯比特说,「大家不认为这会让我们更快乐,却觉得其他事情可以,像是购物或看电视。人类是在大自然中演化的,与大自然这么疏远实在很奇怪。」不过有些人已经对此开始采取行动。

努欣.拉札尼医生任职于奥克兰的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贝尼奥夫儿童医院,她是注意到逐渐累积的数据、显示大自然与健康之间有关联的几位医生之一。她参与一项试验性计画,训练门诊部儿科医生在开立处方时,请病童及其家人到附近公园走走。这不像吃药那么简单。为了引导医生与病人建立新思维,她说:「我们改造了门诊空间,让大自然无所不在。墙上有地图,这样就很容易讨论要去哪里,还有当地的荒野照片,看这些照片,对医生与病人来说都有疗愈效果。」医院与东湾地区公园管理处合作,提供前往当地公园的交通设施,以及适合全家人在公园从事的活动。

某些国家已经将提倡人民体验大自然纳入公共卫生政策。在忧郁、酗酒和自杀人口比例都高的芬兰,由政府资助的研究人员访问数千名民众,请他们在分别造访大自然与都会区后,评估自己的心情与压力程度。芬兰天然资源研究所教授莉莎.蒂尔韦宁及其团队根据这份研究与其他研究,建议每个月至少要接触大自然五小时——每周短暂接触几次——以避免忧郁。 「走路40至50分钟似乎就足以产生生理与情绪上的改变,也可能改善注意力,」坦佩雷大学心理学教授卡勒维.科尔培拉表示。他已协助设计了六条「能量步道」,可以鼓励民众散步、保持正念与沉思。步道上会有「蹲下来摸摸植物」这样的标语。

也许没有人比南韩人更热衷于将大自然运用在医疗上。许多人都有工作压力、数位上瘾与学业压力大的问题。根据电子业巨头三星公司的一项调查,超过70%的韩国人表示,他们因为工时超长的工作而忧郁;然而这个经济强国却有敬拜自然神灵的悠久历史。 「身土不二」这句古谚至今仍传诵不坠。

在首尔东边的山阴自​​然休养林里,一位「养生护林员」请我喝榆树皮茶,然后带我沿着一条小溪健行,穿越闪闪发光的红色枫树、栎树和松树。时值秋天,转换色彩的树叶和凉爽的空气吸引许多都市人躲到这片森林里。不久后我们来到一块空地上的一群木板平台前。 40名被诊断出有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中年消防队员,在平台上分成两人一组,正在进行当地政府赞助的免费三日计画。上午健行后,他们会做双人瑜伽,互相在对方的前臂上涂抹薰衣草按摩油,并制作精致的干燥花拼贴画。其中一位是46岁的姜秉旭,来自首尔的他历经风霜,最近刚去菲律宾灭了一场大火回来,看起来精疲力尽。 「消防员的生活压力很大,」他说,「我想要在这里住一个月。」

山阴是南韩三座官方自然休养林之一,不过预计2017年以前还会增加34座,也就是多数的大城镇附近都会有一座。忠北大学提供「森林疗愈」学位课程,而且毕业生就业机会看好;韩国林务局希望在未来几年聘任500名养生护林员。这个计画包括产前的森林冥想、为癌症病患安排的木雕课程,也提供林葬。国营的「幸福列车」会载着遭到霸凌的儿童到森林里露营两天。小白山国家公园附近正在兴建一座斥资1亿美元的疗愈中​​心。

韩国林务局的科学家过去研究的是木材产量,现在他们也萃取日本扁柏等树木的精油,研究其减少压力荷尔蒙与气喘症状的效果。在新兴的工业城大田广域市,我拜访了韩国林务局局长申元燮,他是社会科学家,研究过森林疗法对酗酒者的效果。他告诉我,人类福祉现在是韩国森林计画的官方目标之一。新政策让韩国的森林观光人数从2010年的940万人增加到2013年的1280万人。

「当然我们还是使用林木当木材,」申局长说,「但我认为健康领域是森林目前最有贡献的地方。」韩国林务局的数据资料显示,森林疗法降低了医疗费用并且有益于当地经济。他说,现在还缺少的,是关于特定疾病和大自然具有疗效的特性更明确的数据。 「森林中对生理有益的主要因素是什么,而什么类型的森林比较有效?」申局长问道。

我这颗多数时间都待在华盛顿特区的都会型大脑,似乎非常喜欢犹他州的荒野。在大卫.史特雷耶的露营之旅期间,白天我们走在开花的梨果仙人掌之间,晚上则围坐在营火旁。史特雷耶说,他的学生似乎比在教室里更放松、更乐于与人互动,而且表达能力也更好。究竟我们的大脑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神经科学研究的最新成果,有许多不同的事情在我们的大脑内发生。韩国研究人员使用功能性磁振造影来观察人在浏览不同图片时的大脑活动。自愿受测者在观看都市景象时,大脑中有较多血液流到负责处理恐惧与焦虑的杏仁体。反之,大自然景色能让与同理心和利他行为相关的前扣带回与脑岛亮起来。或许大自然不只让我们更平静,还让我们对人更好。

大自然也可能让我们对自己更好。史丹佛研究员葛瑞格.布莱特曼与他的同事让38位自愿受测者到大公园里或是帕罗奥图市中心的繁忙街道上散步90分钟,并且扫描他们在散步前后的大脑。到大自然中散步的人(而非在城市里散步的人),大脑膝下前额叶皮质区——大脑中与忧郁性反覆思考有关的部位——活动降低,而且根据这些受测者自己的回报,他们比较不会自责。布莱特曼相信,身处宜人的户外环境(不是蚊虫肆虐或下冰雹的那种地方)可以让人不那么钻牛角尖。他说,大自然也许能影响「你如何分配注意力以及是否专注在负面情绪上。」

史特雷耶最感兴趣的是,大自然如何影响人类解决高阶问题的能力。他的研究根据是密西根大学环境心理学家史蒂芬与瑞秋.卡普兰夫妇提出的注意力恢复理论。他们主张是自然环境中的视觉元素——夕阳、溪流、蝴蝶——能减轻压力与精神疲劳。这类迷人又不太令人费神的刺激可以促进一种和缓的专注,让大脑神游、休息,并且从奥姆斯特德所谓的都会生活的「紧张刺激」中复元。回到室内后,这样的好处似乎还会持续。

举例来说,几年前在一个类似布莱特曼所做的实验中,史蒂芬.卡普兰和他的同事发现,在植物园里步行50分钟能提升与执行注意力有关的能力,例如短期记忆,而走在市区街道上则不会有这样的效果。研究人员在报告中指出:「想像一下,有这么一种既无已知副作用、随处可得又能免费改善认知功能的疗法。」确实有这种疗法,他们继续写道,就叫做「与自然互动」。

我们的犹他之旅结束后几个月,史特雷耶的团队寄来我的脑电波仪测试结果。五颜六色的脑电图显示在各种频率下我的脑波功率,并与两组待在城市里的受测者的脑电图样本进行比较。我的θ波讯号确实比他们的低;我对圣胡安河温和的著迷,显然让我的前额叶皮质区减少了活动,至少有一段时间如此。

史特雷耶说,到目前为止,研究结果都符合他的假设。但即使研究结果证实了他的假设,也无法充分解释大脑碰上大自然的经验。此中永远会有神秘难解的地方,史特雷耶说,而且也许本来就该如此。 「终究,我们走入大自然并不是因为科学告诉我们这对人体有好处,而是因为大自然带给我们的感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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