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瑶族:正在消逝的最后一个海洋游牧民族

“活鱼贸易”路线图

然而近几年,巴瑶族延续了几个世纪的生活方式受到了威胁。一方面,随着印尼边界的确定,印尼政府不断施压,让他们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盖吊脚楼,甚至让他们直接上岸,生活在村庄里,以便统计和管辖。另一方面,海洋中剩余的鱼类越来越少,他们渐渐发现,一日三餐甚至都难以保证。

“附近已经找不到什么可吃的了。”一个巴瑶族妇女向摩根抱怨道。

“那你吃什么?石头?”摩根开玩笑说。

“事实上,正是他们不可持续的捕鱼方式断绝了自己的后路。”摩根在接受《外滩画报》记者采访时说。

摩根告诉记者,以前用传统渔具捕鱼的巴瑶人,为了提高捕捉鱼虾的数量和成功率,后来开始尝试自制土火药,在海里引爆用以捕鱼。另外,他们还学来了用氰化物延长鱼类存活时间的方法,用以满足中国大陆和香港的海鲜餐厅对活鱼不断加大的需求量。据世界自然基金会研究分析,如今该行业的产值每年高达8亿美元。

无论是使用土火药还是氰化物,都会对周围的珊瑚礁和海洋生态环境造成巨大的危害。以往生机盎然的珊瑚礁,如今在炸药和氰化物的危害下成了荒凉之地。“原本,我打算去印尼拜访那些原住民,从他们对海洋的认知以及与海洋的关系中寻求海洋保护的线索。然而去了我才发现,他们才是最应该为破坏海洋生态环境负责的人。”摩根说。

赫鲁·普尔诺摩(Heru Purnomo是一个印尼华裔,也是印尼一家渔业公司多乌(Pulau Mas)的老板。在渔业发达的印尼,普尔诺摩的公司却连续亏损,去年更是濒临倒闭边缘。原因在于,他的公司拒收任何用氰化物捕来的鱼,而只接受使用传统手钓渔具捕捉的鱼。

“他是印尼捕鱼行业里唯一坚持这样做的人,寂寞地走在行业边缘。”摩根说。

在拜访了两个巴瑶部落后,摩根登上了普尔诺摩公司的船,从巴瑶部落所在地之一的瓦卡托比出发,跟随运输船一起走了一趟“活鱼贸易”的路线图。

普尔诺摩的公司设在巴厘岛附近海域的梅萨岛,海里有许多漂浮的笼子,用以放置巴瑶渔民捕来的鱼,并在特定的池子进行分类。随后,这些鱼将一路北上被送往中国香港的各大海鲜餐馆,或从广东深圳的盐田市登陆,最后运送到大陆的一些城市。

摩根计算了一下,一路上,每条鱼的运输路途长达4300公里,这还不包括从深圳到内地城市的路程;每条鱼的运输成本则高达90美元。

即便如此,普尔诺摩还是坚持付给渔民们很高的工资,给他们派发传统渔具,例如鱼钩和线,并让每个为他工作的渔民都熟记几条规则:第一,不得使用任何氰化物,只能用鱼钩捕鱼;第二,如果捉到小于600克的小鱼,就把它们放回大海;第三,不得捕捉苏眉鱼。苏眉是一种珍贵的海洋动物,2004年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红皮书》中被列为濒危物种。

就这样,从1996年创业至今,普尔诺摩默默地坚持用这种不以牺牲海洋环境为代价的捕鱼业。然而最近几年,他手下的渔民却越来越少,购买用氰化物捕来的鱼而牟利的商人却越来越多。“他们还和当地的海军和海岸警卫队同流合污,后者放任他们用氰化物捕捉苏眉鱼。”普尔诺摩说,“截至去年,苏眉鱼的数量已经下降超过50%。如果政府再不采取措施,今年苏眉鱼将濒临灭绝。即便他们再想出什么牟利的新方法,却面临无鱼可捕的尴尬境遇。”

跟随着运输船,摩根亲眼看到那些从四千多公里外运来的石斑鱼、海参等海鲜最后出现在香港街边海鲜大排档的餐桌上。“如果是别的公司运来的被氰化物喷射过的鱼,大多数人吃进肚子也不知道。”摩根说。

“可能这不光是饭店里的一道菜那么简单,这是一种植根于当地文化的观念。一个人请客吃饭,或举办婚礼宴席,如果餐桌上没有石斑鱼、苏眉鱼这类高档的海鲜,他们会觉得很奇怪的。” 自由作家朗根海姆说。

“其实巴瑶人也知道,这样的捕鱼方式是不好的,但他们很穷,也是被生活所迫。而且大部分巴瑶人都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摩根说。

甚至,在迫切想用“轻松”的方式捕到尽可能多的鱼时,他们也会误伤自己,严重的甚至导致死亡。在摩根拍到的画面中,有一个老人因为土火药过早爆炸,炸断了自己的两只手。

庆幸的是,如今世界自然基金会和自然保护国际等慈善组织正在帮助创立海洋管理规划,鼓励在无鱼区建立可持续的开发方案,同时让渔民回归传统的捕鱼方法。

让巴瑶人上岸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世世代代在海上漂泊为生的巴瑶族人总是和那些有着确定边界的国家产生冲突,一些富有争议的政府政策强制大部分巴瑶族人上岸定居生活。在Torosiaje地区,印尼政府不断施压,让巴瑶族人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盖吊脚楼,甚至让他们直接上岸,生活在村庄里。这导致生活在“lepa-lepa”传统小船上的巴瑶族人越来越少。

安妮·凯西姆和她的儿子拉姆丹从“lepa-lepa”传统小船上搬往吊脚楼已经6个多月了,如今,他们主要依靠采集珊瑚礁里任何可以采集的东西为生。现在,他们的生活显得越来越不易。大多小船都配备了最低限度的发动机,但凯西姆家里却装不起。“我们一贫如洗,没有任何辅助工具,我的丈夫就死于痉挛。”

“其实她所说的应该是潜水减压病。”朗根海姆告诉记者,“现在,有钱的巴瑶人都会购买压缩机来帮助潜水。把压缩空气通过软管输送给潜水员,这能使潜水员下潜到更深的地方(超过40米),并在下面呆上更长的时间。由于巴瑶人对潜水时处在高压下的限制条件认识不足,导致许多人血液中充满了过多的氮气泡,并最终导致残疾或毙命。”

有不愿透露姓名的巴瑶人向朗根海姆抱怨,“所谓的政府提供给我们的村庄,其实设施很差,水电供应短缺,我们很不满意。本该用来造房子的钱大部分都被政府人员私吞了。”

尽管如此,巴瑶族人仍然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园。“如果你有了钱,可以在村庄里做其他生意,不用靠捕鱼为生,你愿意吗?”朗格海姆问在海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凯西姆。她想了一下,说:“我还是喜欢大海,捕鱼划船,感受冷热变化。我想,我会选择一直住在海上。”

微微火光中,摩根和朗根海姆与巴瑶人一同坐在船尾,用塑料杯喝着有些烟熏味的咖啡,听巴瑶妇女唱起了民歌。那声音旷远、纯净,似在诉说人与海洋的故事。

令朗根海姆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巴瑶部落传唱的一种被称为“Iko-Iko”的史诗般的歌曲。如果不间断地唱,这首歌可以一直持续两天两夜。“歌词里包括他们到过哪里,看到过什么海洋生命,海的灵魂在向他们传递什么信息等等。”朗根海姆说,“传统的巴瑶宇宙论是泛灵论和伊斯兰教的结合,它揭示了人与海洋的复杂关系。对他们来说,海洋是一个纷繁复杂的生命活体,水流、潮汐、珊瑚礁乃至红树林都是有灵魂的。而这种认知和敬畏应该用来保护而不是糟蹋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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