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前玉器反映的宇宙观——兼论中国东部史前复杂社会的上层交流网

三、玉琮

琮是良渚文化中最重要的玉礼器,对其内涵的探讨一直是良渚文化研究的热点。有学者归纳,关于琮的功能的说法有20多种。但其中一部分是对琮的社会功能的进一步推测,如指明其为神权的象征等。一部分是对其被放置在墓中作为随葬品的意义的推测,如认为其有敛尸的作用等。这与琮在良渚文化现实生活中的基本功能是不能同一而论的。归纳起来,有关琮的基本功能的观点有十余种,可以归为三类:一是对实物的模拟,并由其引申出相关功能,如女阴说。二是由某种器物演变而来,被加上了新的内涵。如镯变说。三是某种观念的模拟,如地的表现,疆界的表现,宇宙观和通天行为的象征等说。实物模拟说各有其缺陷,实际上,象琮这种外型和纹饰都很复杂的器物,用对某种器物的模拟来解释是难以说通的。同样,用器物演变来解释琮的产生和演变也难尽如人意。

琮应该是某种观念的模拟。关于琮四方象地之说,汉儒已经明确提出,《周礼·大宗伯》:“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郑玄注云:“琮八方,象地。”实际上,这种观念在《周礼》成书的战国晚期已经出现。此说只重琮之外方,未说明其内圆。由此说衍生出的疆界说也有同样的不足。张光直先生提出的琮外方内圆,象征天地通,是良渚人天圆地方观念反映的观点,解决了琮兼方圆的问题,但只是说:“方器象地,圆器象天,琮兼方圆,正象征天地的贯穿。”[17]似说琮中的虚空圆筒是天的象征,方形的外轮廓象地,但天显然不应从地中穿过。殷志强先生解释反山出土“琮王”时提出其为:“琮璧合二为一的礼玉。上面小孔圆璧,象征着天;琮身四面八方,象征着地;琮下面琢磨得凹凸不平,象征地下阴间。”“琮孔也是璧孔,是天地的中心,世界的中心,即‘极’。琮四面的‘天柱’,擎柱着四方,不使天下塌。”既以琮四面为天柱,则琮下面为地才是,以琮体为地,与四面为天柱产生矛盾。但琮璧合一和天柱的提出,给人启发。

琮反映了“天圆地方”的观念,但突出的是天地之间状况的模拟,中间的圆形表示天地之间的虚空,突出的射部表示维系天地的四维。将玉琮与凌家滩玉版做一类比,便可看到这一推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类比之前,先谈一谈凌家滩遗存与良渚文化的关系问题。崧泽文化时期,太湖地区与宁镇地区、皖中地区、鲁南苏北地区有着特殊的联系,这表现在陶器在器形、器类、装饰风格上的相似性,表现在同有玉璜等玉器,以及共有八角星纹等方面。有学者提出,当时长江下游存在以玉石原料和成品交换为基础的经济交流带。由崧泽文化直接孕育出的良渚文化正是在这广阔的文化交流背景下诞生的,这是良渚文化能够大放异彩的重要原因。可以想见,良渚文化在形成过程中必然会从其近邻凌家滩汲取养分。引人注意的是,凌家滩出土的玉人,头带之冠与良渚文化的玉冠型器十分相似,方正的面庞、四指并拢,拇指张开的手势也与良渚文化神人相同。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凌家滩文化基地玉器与良渚文化玉器有密切关系。

琮之形态大致可分为三型:A型中为圆形大孔。B型即所谓琮璧合一形,上下如璧,中孔小。C型,中孔大,为圆角方形,一般高而多节。其中A型出现最早,B型在良渚文化中期亦已出现,数量很少。C型则在良渚文化晚期开始流行。如果将玉琮的四角展开,我们会发现其与凌家滩玉版非常相似,特别是B型琮,璧正对应玉版中心的两重圆圈,象天,平展的射部正象玉版外围的四支箭标,像联系天地的四维,可以说是玉版的立体化。A型和C型琮则省略了表示天的部分,其中空的圆筒像天地之间的空间。三种形态可能反映出某些观念上的演化,但琮的基本内涵在良渚时期没有改变。有些良渚文化晚期的多节玉琮近顶部有刻画的立鸟纹、飞云纹,可作为琮上部近天的佐证

琮形态的内涵既定,其功能和人、兽、鸟纹的作用也可明了。张光直先生提出的通天地法器说明显更具有说服力。琮四个射部既是维系天地之维,又是“群巫所从上下”的通天之路,其上的人形应为巫师作法时的形象,兽是其通天的助手。人、兽身上的羽毛纹、卷云纹烘托出升天之势。鸟常以飞腾的形象单独出现,暗示其所在的琮体是虚旷的天空。琮的基本功能正是助大巫由琮所模拟的通天之路通天。可以推测,在良渚社会中,只有特有的玉琮才有能力、有权力通天。

琮之形态和纹饰在良渚文化不同时期的显著变化也因此可以得到较合理的解释。

良渚文化早期的琮目前发表的有赵陵山M77:59,体矮,外方,内圆,射径大,素面。当时已经有了玉质人、兽、鸟的形象。玉人均戴高冠,方巾,方面,做屈蹲状(图二:1)。赵陵山遗址M77:71为人兽鸟一体的xī@①形玉雕(图二:2)。张陵山M5:16为一xī@①形高冠玉人,兽形单独出现在M4:02玉镯上。可见当时人兽鸟并未与琮有机结合起来。但玉人的出现是非常重要的现象,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反映出一种以通天权利为基础的个人权威开始确立。中期,是琮与人、兽、鸟结合形式的规范化和着力渲染。规范化表现在全良渚地区空前统一的人形,同样的人兽合一模式,同样的人兽鸟与琮结合的形式。这明确反映出全区在宗教观念上的统一。以祭坛为核心的各小区可能均为执掌通天权力的大巫,但地理上偏处一隅的良渚遗址群无疑是宗教的中心。渲染表现在纹饰的繁缛,以精细的卷云纹表现天空的神秘,飞腾的动感。以多姿多彩和神巫形态(张臂、分体)表现通天过程的神圣、玄奥,神巫法力的强大。这是良渚文化宗教气氛最浓,玉器最精美的时期,闪烁着宗教迅速达到高峰的灿烂光彩。第三阶段的特征非常明确:琮节增多,琮体加高,神巫形态简化,兽面不见。前者似乎在力图表现天之高远,通天之神圣。而单一的人形则刻意表现大巫是通天过程中唯一的决定力量。整体上看,对个人权威的极力强调和单调、简单化、粗糙的玉琮制作与装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显现出高峰过后,当权者力图维护权威又力不从心的困窘。这与当时遗址规模的缩小和数量的减少是相应的,是文化走向衰亡的征兆。

图二 良渚文化玉器 1.琮(赵陵山) 2.xi (赵陵山)3.吉斯拉藏玉琮及上部图案

上面对于琮的各种推测可以在下面对璧的分析中得到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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