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奇:盖培首先将中国历史推进到100万年前

盖培,1931年生,原籍山东莱阳,旧石器时代考古学家

1974年报道的中国乃至欧亚大陆首次发现的更新世初期石器

1926年德日进在下沙沟发现的“石器”

1975年上沙嘴旧石器地点发掘情景

2011年在上沙嘴旧石器地点地层学考察

盖培1974年曾经在《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杂志上发表科学论文,报告泥河湾更新世初期石器的发现。这一发现,实现了中外科学界在“泥河湾层”发现更新世早期人类遗存的多年梦想,率先将中国的历史真正推进到了100万年前,尽管1962年贾兰坡等曾经发出信号:在山西西侯度下更新统“找到了极有可能是人工打击的石块”。上沙嘴旧石器的报道立即引起国内外科学界的剧烈反响,国内外考古学家和地质学家们接踵而至,纷纷到泥河湾盆地上沙嘴地点进行观察。1974年6月4日,时年81岁的中国地层古生物学泰斗杨钟健院士特别率领贾兰坡、安志敏和孙殿卿等教授到上沙嘴地点考察,杨钟健站在石器地点兴奋地说“我才18岁”。同年6月14日在北京召集有关专家座谈泥河湾考察的收获,贾兰坡在会上说:“泥河湾村附近的上沙嘴,与纳玛象头化石一起发现的那块石器,不能小看它。目前虽然仅有一件,不能定其文化性质,但肯定它是石器,这就是一大发现。时代可能在一百多万年以前。过去西方学者都说我国无更古老文化,这是他们的看法。我们的工作,就是寻找可靠的考古证据,探索中国的远古文化。”在国际上,泥河湾石器的发现立即引起学术界广泛关注,对中国在人类发展历程中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上沙嘴石器的研究报告在日本被逐字译成日文,全文刊登在《自然》1975年1月号第70-73页。同时,日本东京大学文学部考古研究室的佐藤达夫教授特意发表《泥河湾发现石器的意义》一文。他在文中强调指出,河北省阳原县泥河湾更新世初期石器的发现,“不仅在中国,而且在世界人类史上也必须说是重要事件。”(《自然》1975年1月号第74-75页) 在美国,加里福尼亚大学人类学家克拉克•豪威尔(Clark Howell)教授看到报道后,请他时为博士生杰弗瑞•朴普(Geoffrey Pope)将中文报告全文翻译成英文存档,并且1975年专门组织人类学考察团专程来中国访问,目的就是观察上沙嘴地点,当时未能安排他们参观,他们在山西参观丁村遗址时还表示了强烈不满。

上沙嘴旧石器地点位于河北省阳原县泥河湾村西北侧。这个地点是1972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盖培根据泥河湾村陈贵喜和李福英提供的化石线索发现的。当时从这个地点发掘出一具完整的纳玛象头骨化石(现在展示在石家庄河北省博物馆),象头化石取起后,盖培在象头下面的砾石层中意外捕获到一件石器(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标本编号:P7601)。经研究,这是一件远古时期人类至少打过3块石片的石核。

1935年法国史前学家步日耶(Henri Breuil)在法国人类学杂志发表文章宣称在泥河湾盆地下沙沟发现的石块是人工制品,但发现者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同时发表文章却表示难以排除自然形成的因素。这件标本(P7612)存放在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其人工性质确实不好判定。上沙嘴更新世初期石器的发现无疑使泥河湾盆地的考古悬念在37年后终于获得了转机。

但是,在上个世纪70年代,人类演化的理论认为人类走出非洲是100万年前以后的事情,在中国发现100万年前的人类遗存似乎是不可能的。中国旧石器考古泰斗裴文中院士对其发现明确表示“是有疑问的问题”。众多的地质学者认为上沙嘴地点的地层不是“泥河湾层”,是河流阶地堆积。为了查明地层,笔者在1975年再次对上沙嘴地点进行勘察,虽然石器出土地点上覆地层具有明显的“泥河湾层”特征,但发现其地层的水平相变相当复杂。在石器地点NW40°70米处同一地层中发现10多件石制品,其中有3件类似石叶的石片(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标本编号:P4345-4347),依据当时的考古理念推测其时代应该是在更新世晚期。从当时象化石的报道来看,纳玛象物种开始形成在中更新世的印度纳巴达河一带,依据生物的时空演化路线推测,它在泥河湾盆地出现在晚更新世以后比早更新世更具有说服力。同时,从村民那里收集到一个原始牛角化石,据说是SW30°420米处挑水渠从砂砾层中发现的,在众人舆论的影响下将其层位与石器地点作为相同地层处理,而原始牛是华北更新世晚期出现的化石种,由此判断上沙嘴地点的时代应该属于更新世晚期,1980年贾兰坡和卫奇在《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杂志上发表文章,将上沙嘴地点地层划归为桑干河第三级阶地堆积的底砾层。从此以后的30多年来,在“泥河湾层”中接连不断发现早更新世的旧石器时代遗存,最早的已经追索到了177-195万年前的松山(Matuyama)反极性期的奥杜威(Olduvai)正极性时段。然而,上沙嘴石器地点却变得“门前冷落车马稀”,无人问津了,在泥河湾的开发行列中也落伍了,在人们的记忆中已经完全淡化。

1972年以来,笔者连续在泥河湾盆地调查研究,随着对泥河湾盆地地层认识的加深,发现在桑干河及其支流阶地不存在上沙嘴地点的沉积层,从地形上看上沙嘴地点的地层绝非为桑干河或其支流的阶地堆积,觉察到上沙嘴地层时代后来的修正属于误判。经过最近几年的重新勘察,查明原始牛化石与上沙嘴石器不属同一地层,上沙嘴地点的地层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它属于“泥河湾层”下更新统的泥河湾组,其年代应该在100多万年前。上沙嘴地点出土的小石叶,在文化性质上实际证明不了其年代的新近,因为考古发现表明,泥河湾盆地的旧石器,区分其时代是早更新世还是晚更新世,目前尚未找到一种标志类型,也没有发现一种特征技术。为了进一步证实其判断,邀请朱日祥院士培养的学生中国科学院地球环境研究所敖红博士对上沙嘴地点的地层进行古地磁测年研究,其测年工作正在进行当中,期望的结果不久就会获得。

上沙嘴地点地层性质的重新确认,还原了上沙嘴地点的真正考古地位,它是泥河湾盆地第一个发现的早更新世人类遗存,也是中国首次正式报道的100万年前的人类活动遗存。盖培是泥河湾盆地早更新世第一件真正石器的发现人,也是率先将中国历史推进到100万年前的第一人。上沙嘴地点年代的再研究,证实纳玛象(Palaeoloxodon namadicus)确实生存于100万年前的中国北方的泥河湾盆地,德日进在1930年的鉴定是值得肯定的,这个物种不可能是在中更新世形成在印度纳巴达河谷然后扩散到华北地区的,事实表明是从华北地区发展到印度的。这对纳玛象演化的来龙去脉提出了新的研究课题。同时,对于泥河湾盆地草原猛犸象的发生说提出了严峻挑战,因为草原猛犸象的鉴定缺乏头骨性状要素的佐证,而且其时间和空间的演化路线的缺环甚为显著。

上沙嘴旧石器地点地层时代的误判如果看作是一次对人类意识的检测试验,那么我们会发现智慧高度发展的现代人类仍然保留老祖先朝三暮四跟着感觉走的原始意识。上沙嘴旧石器地点的地层,说是早更新世的“泥河湾层”,议论纷纷;说是晚更新世的河流阶地堆积,鸦雀无声。上沙嘴旧石器地点地层时代的研究,恰似开了一个科学玩笑,与其说是研究者的科学失误,不如说在圣神的科学殿堂里,既有客观的盲区,也有主观的偏见。同时,上沙嘴旧石器地点地层时代的重新归位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科学理论是灰色的,事实是常青的。科学主流声音未必一定正确,科学真理也不一定完全由学术权威掌握。科学研究就是填补空白和修正错误,实事求是永远是科学人的行为准则。


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 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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