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闯:画恐龙的人

赵闯:画恐龙的人

赵闯:画恐龙的人

(神秘的地球uux.cn)据南方人物周刊:2006年,英国《自然》杂志刊登了一幅远古翔兽复原图,这是该杂志第一次使用中国人绘制的古生物复原图作为封面。作者赵闯,是名大二学生。

那时的赵闯没学过画,专业也不是自然科学。他在东北大学学设计——报志愿的时候,这个专业名叫装潢,后来改成平面设计,上的课却是广告学,中间又变成摄影,毕业时的名字成了视觉传达。画画和恐龙只是他的业余爱好。

上大学之前,他心目中的恐龙是《侏罗纪公园》里的形象。后来有了电脑和互联网,才知道恐龙是鸟类的祖先,许多属种都有羽毛。他开始查资料、看论文,把用文字描述的恐龙画出来,发在网络论坛里。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汪筱林看到他的画,开始找他合作。汪筱林正是《自然》杂志封面文章的作者之一,那篇论文发布了一项关于带翼膜的哺乳动物化石的研究,将飞行哺乳动物的历史推前了至少7000万年。

现在,28岁的赵闯是国内惟一专门从事古生物复原图绘制的人。他的同行很少,全球一共也就十来个。如同大学时那个变幻莫测的专业名称,没有一个既有头衔可以概括这个职业。一幅高质量的复原图一般需要花费两到三个星期,他一小时就能画完。中国速度(made in China)有许多种,赵闯也是其中之一。

世界恐龙大国

在数据上,中国已是恐龙研究的世界第一,在这里发现的恐龙属种超过美国,基本覆盖了目前已知的所有类群。《自然》杂志曾这样评价,“在21世纪初,中国既拥有最好的古生物学家,又拥有最好的化石。”随着发达国家的化石资源逐渐被耗尽,发掘阵地就转移到了非洲、亚洲和南美洲——这个过程和经济发展的规律几乎同步,中国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真正让中国的恐龙研究奠定国际地位的并不是化石数量,而是中国科学家们的工作有力地证明了恐龙与鸟类的亲缘关系——鸟就是现世的恐龙!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徐星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说,在这个领域,“过去20年来,最好的证据当中有90%都来自于中国。”尤其在辽宁西部、内蒙东南部、河北北部,有大量从侏罗纪到白垩纪的沉积岩,其中夹杂了大量火山灰,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地质环境,很好地保存了恐龙的羽毛和皮肤结构的印痕,这为研究从恐龙到鸟的进化过程提供了珍贵的材料。

中华龙鸟、顾氏小盗龙等新物种,都是中国科学家率先发现的关键证据,也是赵闯的创作主题。每次有了新的发现,制作复原图、模型的工作就会交到他手里。

小时候画恐龙,靠的是想象力,怎么好看怎么来。晚上写完作业,把门一关,熬夜,画几个小孩回到侏罗纪时代。那时书里把恐龙分成8大类,也有的分成36种——这些都不科学。他和伙伴们一起办来图书馆的儿童卡,翻遍所有和恐龙沾边的书,硬画出了36个样貌,心里还想着要当科学家。后来真的和科学家一起工作,赵闯先恶补了科学文化知识,“一般我们是用比较解剖学来认识恐龙的解剖结构。现在跟恐龙最近的是鸟类和鳄鱼,大型恐龙的肌肉结构按照鳄鱼来处理,小型的就用鸟来比。”

“最开始,画恐龙满地草,后来才知道恐龙时代不长草。”赵闯说。恐龙生活在几亿年前,一草一木都和今天不同。要画一片中生代的银杏叶,不能画成两瓣,而是四瓣,这是从针叶到阔叶的过渡形态;那时的哺乳动物一般 夜行,但恐龙在白天活动,要画恐龙捕食,只能选在黄昏。

细节可以注意,复原仍难完美。最确凿的证据是骨骼化石,但骨骼提供的信息只能还原出正常、标准的状态,没有肌肉、颜色等体貌特征。赵闯举例,如果我们找到了董卓的头骨,按照正常复原,可能是挺瘦的脸,但是《三国演义》里写的董卓是胖的——骨骼无法体现出胖瘦。

画克拉玛依龙的时候,科学家只发现了长约七十厘米的下巴化石,但按照比较解剖学,可以推断,“头骨应该超过一米,身长在10米左右。看它的牙齿形状应该属于鲨齿龙类。头应该是弧形,头上没有角。前爪3个指头,后爪4个指头。身上可能拥有毛发,如果有,像这么大型的动物,应该集中在背部和前臂。”赵闯一口气说出这些特征,好像这只生活在白垩纪的恐龙一直潜伏在他的脑子里,借他的口和笔直往外蹦。

只有极少数恐龙属种可以从化石里提取色素体,比如小盗龙是金属黑色,似金翅鸟龙的后肢是黑色,身体是灰色,中华龙鸟通身枣红色,尾巴上有9条白纹。其余都要按照可能的演化路径和现有生物的特征来推测——体形较大的动物身体颜色偏灰,体形小的动物颜色比较鲜艳;深海动物颜色偏深,淡水或近水动物则有花纹;肉食动物偏红,素食动物偏绿;森林里的动物一般长点状斑纹……“其他部分都是已有的科学资料,自然的事实,惟有颜色和花纹,在没有证据的时候,这就是我个人的版本。”赵闯说,这是恐龙复原中人为想象成分最大的部分,“有点创造生物的意思。”

科学界观点不统一时,他要自己拿主意。比如《侏罗纪公园》里的三角龙,有人认为它们脸上全是鳞片,也有人认为它们脸上会有凹槽,类似龟壳。赵闯的版本是,三角龙拥有一张乌龟般平滑的脸,上边布满了壳,因为它的头具有攻击和防御能力。

“进化是无序的,也是有序的。这是一件特别富有哲学含义的事儿。”复原图画多了,赵闯也在建立自己的进化树。他曾花一天多的时间,画了属于同一进化链条的40只翼龙和鱼龙。这个速度是他的个人极限,应该也是行业的极限。他说,难的是写剧本,不是拍戏,理顺了进化逻辑,画起来并不难。“那边放着电影,这边就开始画”,他的工作室里四处都是恐龙的画像和模型,书桌前两张硕大的电脑屏幕,照着惟一一张人脸。

《侏罗纪公园》错了

恐龙爱好者定义了一个恐龙文艺复兴,始于1960年代末期,一系列新的研究成果在美国问世,扭转了恐龙的大众形象。第二次复兴是1993年,这一年,好莱坞电影《侏罗纪公园》上映,掀起全球恐龙热。

赵闯说,受限于当时的科研水平,《侏罗纪公园》在科学上存在错误。电影里的迅猛龙(Velociraptor)比它实际的体型要大,而且,它的学名应该叫恐爪龙(Deinonychus)。原著作者迈克尔•克莱顿的灵感来自美国古生物学家格里高利•保罗的书,在书出版的年代,驰龙科恐龙的发现不多,因此把迅猛龙和恐爪龙归为一个属,后来才取消。

另一处硬伤是,电影里所有恐龙都不长毛。“1993年才在中国发现中华龙鸟,在那之前,全世界人都不知道恐龙长毛,这是没办法的事。”续集拍到第三部,制作方意识到了问题,在恐爪龙的头顶加上了几根毛。

霸王龙的形象最深入人心。在电影里,它即使闭上嘴巴,牙齿也露在外面,看起来特别凶悍,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采用这种复原状态。但赵闯说,那样其实无法进食。他在复原图里把霸王龙的牙齿收了回去,他说,“在这一点上,我有自己的原则。”

最开始创业,他就是想要出版自己绘制的科普读物,“国内之前跟恐龙相关的出版物,要么是引进的,要么特别残次。我们的初衷就是想改变这种现状。”

2009年,新闻系毕业的杨杨正在埋头写小说——她是赵闯的合作伙伴,赵闯负责画图,她负责写文章。那一年,赵闯刚刚毕业来到北京,找了一份不靠谱的工作,生活要靠接私活来维持。他说,“如果花一个礼拜画完了恐龙,可能赚200块钱,但是如果画一个网游,两万块钱就到了。”后来这两个北漂的年轻人遇到了投资人李青,他们合作的第一本书《驰龙圣经》,制作上尚不精良,只出了上册,但现在还有很多人往办公室打电话,问下册什么时候出。这个市场颇具潜力。

在国外,绘制恐龙复原图的人多是在电影业、博物馆、科研机构兼职,或者是自由画家,偶尔玩票。“因为这不是养人的行,正常来说,很难靠这个谋生。”他现在给国内科研机构画图,一般是免费,版权共享,除非对方硬要给钱。“我们跟他们(外国同行)最大的区别是,我们是做一个工程,这个没办法,必须得快。”赵闯说。

杨杨每天平均要写一万字,最多写过两万。她说,“这4年,我们每天差不多工作13小时以上,节假日休得也很少。”他们成立了啄木鸟科学小组,除了复原恐龙等古生物,还画过星空,正计划创造一个人类灭绝后的世界,名曰“星岛乐园”。

出版是他们的主要盈利。赵闯舒了一口气,原来自己最擅长的东西能够养活自己。

五六岁的时候,他并不喜欢恐龙,觉得那是瞎编的玩意儿。他宁愿喜欢火车,或者鲸鱼、大象、犀牛等大型哺乳动物,直到读了《十万个为什么》,发现恐龙原来是真的,才开始着迷。现在他做的工作,就是为那些和他当年一样的小孩开路。他说,复原图的意义就在于传播,这是大众对恐龙最直观的印象。科学论文研究的是动物的遗骸,但他的作品一定要还原出它们活着时候的状态,证明它们在这个地球上真实地存在过。

“你没有必要为了适应儿童,把大象画成卡通。它应该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面对科学家也好,面对儿童读者也好,他感受到的、看到的东西应该是一样的。”这是他的原则。他希望有孩子看了他的画,可以“剑走偏锋”,去研究鸟,去研究哺乳动物,或者像他自己一样,从小画恐龙。

刚上大学时,他也觉得恐龙和自己无关,暂停过一段,后来重拾爱好,竟就有机会在国际顶级科学杂志露脸,从此入侯门。杨杨说,她把恐龙的世界看作一个乌托邦,“比我们想象的要丰富得多,我们应该还没理解它们的十分之一。”而赵闯轻松一些,他始终觉得这事儿挺好玩,赶上这两天状态好,就待在办公室不回家。全世界目前发现的恐龙将近一千七百属左右,他画过的已经过千。他有一股劲,要把所有恐龙都画完——从属往下数到种,不计其数,他说,“只要是现今不存在的动物,我都想尝试着去画。” 他还说,“如果能长生不老,我把现今所有动物都画一遍。”

遗憾的是,画了这么多年,赵闯却从来都没有梦到过一只恐龙。也许,梦是想象力的最高形式,因此他才总是梦到怪兽、僵尸——那些比恐龙更古怪的事情。





上一篇 下一篇 TAG: 恐龙 赵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