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文物盗掘成灾

洛阳文物盗掘成灾,尽管龙门石刻盗案草草收场,但它揭开了洛阳文物盗案频发的冰山一角。

洛阳文物爱好者小雨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近年来,洛阳境内发生过多起文物盗挖案件,“没有报案的更多”。

洛阳市一位老刑警则直言不讳,洛阳文物犯罪有抬头之势,“不信你去地里看看,到处都是盗洞。”

布满盗洞的田野

开车行进在洛阳城郊,在平坦的田野里,一座座馒头形的土丘映入眼帘。

“那叫土冢,也是古墓的一种。”洛阳文物爱好者小雨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经过多年的疯狂盗挖,这里的土冢几乎全部成了空冢。”

随后,他带领本刊记者来到河区沙湾村附近。这里有两座土冢,周围均有盗洞出现。

其中,西边那座土冢周围有三个盗洞,洞口呈圆形,口径50厘米左右,距离土冢约有5米。东边土冢周围的两个盗洞则是长方形的,已经被部分回填。

这些大的盗洞周围,还有多个小的探洞,口径5厘米左右,成排出现,分布密集。

小雨介绍,盗墓贼先用小型洛阳铲密集打洞,探明墓道的大致方位和边界,然后改用大型洛阳铲挖掘大洞下到墓道,再沿墓道进入墓室,将里面的文物洗劫一空,“只要周边有盗洞,这座土冢基本就空了。”

此刻,傍晚时分,这两座土冢孤零零地矗立在夕阳下,满身的枯草迎风颤摇,仿佛一位久经风霜的老者,正在诉说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

接着,本刊记者又来到河区马坡村,这里正是大名鼎鼎的盗墓利器---洛阳铲的发明地。

在马坡村南边一块土地上,同样布满了洞,这些大大小小的探洞和盗洞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那里,触目惊心。

本刊记者看到,小的探洞成排分布,两洞相距20厘米,两排间距3米左右。洞口堆积的探土整齐地排成一条条线,看上去像是刚刚播种过的菜地。

大的盗洞呈不规则分布,目光所及,均可看到。盗洞多为圆形,深达十米,多是新鲜的掘痕,有的洞口还遗落有汉砖的残片。

“这都是他们最近盗挖的,”小雨捡起两块汉砖残片心疼地说,“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文物被他们盗走了??”

本刊记者注意到,这里距村庄很近,仅一路之隔,有的盗洞甚至直接打到了柏油马路上,疯狂之势,令人咋舌。

“他们就是这样大胆!”小雨愤怒地说,这些盗墓者十分嚣张,不仅在田地里盗挖,甚至还在农民的房前屋后打洞探墓,“现在,洛阳周边田地里到处都是盗洞。”

千年帝都“十墓九空”

古都洛阳,地处黄河之滨,跨越千年历史,记载了中华民族的兴衰荣辱、发展变迁,“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历史上,曾有十三个朝代在洛阳建都。洛阳城北的邙山,因风水上好、土质适宜,历来被帝王将相、富商巨贾视为理想的安息之地,素有“生在苏杭,葬在北邙”之说。

邙山上汇集了众多的皇家陵园和古墓葬群,更有6代24帝长眠于此,陵墓多得“几无卧牛之地”。一个真实的佐证是,50年代,洛阳轴承厂开工建设时,曾在一座车间厂房下面挖出了200多座古墓。

正因为如此,自古以来,邙山也成了盗墓贼的乐园。在邙山,陵墓盗洞不计其数,历朝历代均有盗墓贼光顾。

对此,著名学者、原洛阳师范学院院长叶鹏教授无比痛心地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洛阳邙山的古墓已经“全部被盗空了??”

据传,洛阳铲是洛阳马坡村盗墓者李鸭子于20世纪初发明的,并为后人逐渐改进。最早用于盗墓,后成为考古工具。

常见的洛阳铲呈半圆筒形,长20至40厘米,直径5至20厘米,装上富有韧性的木杆后,可打入地下十几米,通过对铲头带出的土壤结构、颜色和包含物的辨别,可以判断出土质以及地下有无古墓等情况。

由于洛阳铲的制作工序有20多道,技术要求高,纯手工制作,目前洛阳能制作洛阳铲的作坊仅有数家,但洛阳铲可在作坊随意买到。

在当地人的带领下,本刊记者来到了洛阳铲发明地马坡村附近一家洛阳铲制作作坊。

小小的房间内堆满了各种型号的洛阳铲,价格从几十元到数百元不等,“小铲是挖小洞探墓的,大铲是挖大洞下人的。”

虽然洛阳铲并非盗墓专用,也可用于考古发掘。但据作坊老板透露,来他这里买洛阳铲的,绝大多数都是附近的农民,而不是考古队的,“肯定是用来盗墓的。”

洛阳当地一名曾经的盗墓者常斌(化名)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他们那里有一半的成年男子都是干这个的,他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说过,“要想富,挖古墓,一夜变成万元户。”

长久以来,邙山古代陵墓遭到疯狂盗挖,墓中文物被洗劫殆尽,“千年帝都”已是满目疮痍、十墓九空。

文物犯罪“有抬头之势”

洛阳文物爱好者小雨告诉《瞭望东方周刊》,除了龙门西山唐代石刻被盗案,洛阳还发生过多起文物盗挖案件。

2011年1月10日凌晨,8名盗墓人员在郑(郑州)卢(卢氏)高速公路宜阳段施工现场盗挖古墓的过程中遭遇塌方,3死1伤。

2009年4月12日夜,洛阳白马寺东北4公里处的金龙寺,有一尊北魏石佛被人盗走。

2008年8月5日,马海林、马焰辉、海永亮等9名盗墓者在孟津县朝阳镇闫凹村盗掘古墓时,被孟津县文物局与县公安局抓获。

2006年,洛阳市在“严厉打击盗掘古墓葬犯罪活动”中,打掉文物犯罪团伙3个,抓获文物犯罪嫌疑人32名。这次行动还集中对文物古玩市场进行了清理规范,没收来源不明的文物80余件。

2005年3月,李连喜组织7名同伙,经多次探墓,在宜阳县丰李镇马窑村三道岭自然村岭南盗挖一古墓葬,挖出文物近百件(其中三级文物一件)。

在洛阳采访期间,本刊记者亲眼目睹了有人在拿洛阳铲打洞探墓。

当时,本刊记者正在马坡村附近一块田地查看盗洞,忽然看到远处有三个人正围在一块儿,形迹可疑,其中一人身体稍曲,双手握着长杆在有节奏地上下运动。

记者拿出相机准备拍照,被他们发觉,几个人停止探挖,分乘两辆摩托车飞速离去。

本刊记者上前察看,发现他们已经打出了数十个探洞,洛阳铲带出的新鲜泥土,呈圆柱形堆积在一起。

洛阳市公安局一位民警告诉本刊记者,近年来,洛阳盗挖古墓案件时有发生,文物犯罪活动有抬头之势。

这位民警透露,现在,很多盗墓分子看洛阳“十墓九空”,就移师外地,继续作案。例如,2009年11月2日深夜,五名洛阳市孟津县农民,携带洛阳铲等盗墓工具,驾车到山东寿光盗掘古墓,被当地警方一举抓获。

“这仅仅是公开报道的一小部分,没有报案或者没有报道的更多,如果没有盗墓犯罪活动,地里哪有这么多盗洞?”小雨激动地表示。

对此,3月24日,洛阳市文物局副局长余杰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近年来,洛阳盗挖文物事件时有发生,具体由公安机关办案,他们文物部门配合,相关数据需要到安全保卫科了解。

一个农民的“盗墓笔记”

一把洛阳铲,一根麻绳,一支蜡烛,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有一些魅影在古墓附近出没。

这些盗墓者是如何找到古墓的?他们通过什么样的办法进入古墓洗劫文物?这些盗来的文物如何变成现金?

几经周转,本刊记者找到了洛阳当地一个曾经的盗墓者杜忠言(化名),他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了他的盗墓经历。

杜忠言称,他中学毕业后一直在家务农,后来,在周围人的带领下,开始从事“挖古董”。

在他们那里,“挖古董”很普遍,每个村子里都有一大批人在干这个,“大家都比较穷,干这个也是没办法。”

杜说,挖古墓原本不分季节,一年四季都有人干,“秋天更厉害”,原因是秋季玉米等农作物比较茂盛,在地里挖墓不容易被发现。

每次挖墓,首先要做的是“打洞探墓”。

他们用直径5厘米左右的洛阳铲,在怀疑下面有古墓的田地里挖洞探墓。挖洞时,沿东西向,直线进行,两个探洞之间相距40厘米,两排探洞之间相距3米。

杜忠言解释,洛阳地下唐墓居多,唐墓一般南北朝向,呈菜刀型分布,刀柄是墓道,刀面是墓室,总长度通常长于3米。

两个探洞之间相距40厘米,保证“不留空白”;两排探洞之间相距3米,小于古墓的南北长度,保证“探清边界”。

探洞通常要挖两三米,根据洛阳铲带出来的土质情况,判断地下是否存在古墓。

土有活土和死土之分:凡是被人动过、有人类活动遗迹的都叫活土;没有被人动过、保持原有状态的是死土。“两者土质结构明显不同,活土松散,死土致密,”杜忠言称,“有经验者一眼便能见分晓。”

探洞打到3米,如果洛阳铲带出来的土还是死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如果遇到活土,就意味着底下有墓。

然后,密集探挖,找到古墓的大致边界,再改用大号洛阳铲,进入“墓中取宝”阶段。

用直径50厘米左右的大号洛阳铲,在墓道上方垂直向下挖掘,一般挖上6米,即可进入墓道。接着,沿墓道走向,边挖边进,直达墓室。之后,搜索墓室内的文物,逐件运至地面。人出来后,回填盗洞,趁着夜色逃离现场。

杜忠言称,挖墓最关键的步骤是找墓,这个全凭经验和运气,有时几个月也找不到一座墓。

一旦找到,探挖就快了。平均5分钟打一个探洞,探清一座墓只需三四个小时。接下来的“墓中取宝”更快,6米深的古墓3个小时即可完成挖洞、取宝。

照这样的速度,对于6米深的古墓,一晚上就能盗空一个;如果是4米的浅墓,一晚上能挖两个。

杜忠言说,随着时代的进步,盗墓技术也得到了发展,现在的探墓都用“探杆”了,“效率比洛阳铲高十倍!”

对于挖上来的文物,参与者卖钱平分。每次分钱,少则几百元,多则上万元,“运气好的话能挖着大件,一下子就能分个十万八万的。”

这些挖上来的文物,都要卖给当地一些文物贩子,他们再想办法偷运到广州,然后出境交易。

文物保护亟待重视

著名学者、原洛阳师范学院院长叶鹏教授期待有关部门把回填的周王陵“天子驾六”等车马坑统统打开,展现洛阳东周时期的辉煌。

“天子驾六”车马坑位于洛阳市中心,是2002年在筹建“河洛文化广场”时发现的。

由于“天子驾六”车马坑为历史上争论不休的天子之乘是“驾六”还是“驾四”问题提供了结论性证据,弥足珍贵,时任洛阳文物考古队一队队长的叶万松联合叶鹏等专家,共同呼吁政府放弃城市广场的建设初衷,完整保护周王陵系列车马坑。

叶鹏当时严词质问:“你们要建一个广场,充其量在世界上也是二、三流的;要保存了东周天子王陵遗址,那将是举世无双的!你们要哪一个?”

但是后来,政府“不听专家的,只听当家的”,仅仅保留了系列车马坑中的“六驾”车马坑,其他全部回填,继续建设文化广场。

听到这个消息,叶鹏来到建设工地,看着一个个车马坑消失在沙土下,不禁老泪纵横。

不久,叶万松的洛阳市文物考古队一队队长职务被免。他带着对古都文物保护工作的热爱和遗憾,悄然离开了洛阳,返回北京居住。

不仅仅是“天子驾六”车马坑,叶鹏对龙门石窟景区文物保护也极为关注。他曾专门撰文《略论龙门的荒凉化》,反对龙门石窟过度商业化,反对在保护区内建宾馆酒店。

因为在叶鹏看来,洛阳文物安全受到了诸多威胁,“文物保护亟待重视”。

面对屡禁不止的文物犯罪案件,面对不断增多的盗洞,最痛心的是洛阳公安系统人士,但他们坦言“无可奈何”。

洛阳市一位老刑警无奈地向本刊记者表示,“说起来闹心,不是公安不想管,是公安不敢管!”


《瞭望东方周刊》金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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